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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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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晟王府满门抄斩,却独留下了我一人性命。满京无人知那如今是元夫人的辞清郡主曾参与了恭晟王的那场叛乱。
我却不明白元颂留我一命是何意。
四月初六,我赴天牢探望寒北斐。狱官拉开沉重的牢门引我入内,昏暗的光线,潮湿的空气,里面散发着淡淡霉味。
我看到了他。
寒北斐此刻已不复平日的清雅贵气,他颓废地坐在角落的干草垛上,下颌上生了青色的胡茬,面色苍白憔悴。
心里忽然一滞,眼前的这个男子,曾是个多么高傲而不可一世的王爷,多少荒凉僻远战火纷乱的边疆土地上,曾有他领兵作战的骁勇英姿。可叹,他胸中怀了野心,走了谋反的道路,却终是算不过皇座上的人,一朝事败,满盘皆输,沦为阶下囚,两日后便要与世长辞。
我一向当他是个恶人,每想起便觉得他毁了我半生年岁。可今日见他,却忽觉他这不死的恶人,原来也是会老的,分明尚未至不惑之年,却有了一番知天命的沧桑之色,让我顿生不忍。
寒北斐看到我来,抬头,一双深邃的眼眸盯住我眉目,忽地一笑。那是苦笑,亦是包含了一丝眷恋的笑。
“阿凉……你可知道,我为何唤你阿凉?”
我愣了愣。
寒北斐缓缓站起身来,走近我,伸手抚过我鬓发,叹息。
“你长得很像她……她叫秋凉,原是南霖的公主,亦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子。”
秋凉……我的,母亲?
寒北斐的手从我身侧落下去,握住我的手。
我看见他垂眸。
他说:“我与她本是那般相爱,方才从圣上那里讨了个赐婚,京里还未传开呢,几天后东晏的太子就看上了她。”
他说:“我如何也不能相信,晏太子见她时,她竟只字未提与我的婚约,允了晏太子的提亲,做了东晏的太子妃。”
他说:“她在南霖准备婚事时,到大祈来见了我最后一面。那天她对我说的话,我几乎夜夜梦见――‘东晏的太子,未来也就是权倾天下的东晏帝皇。大晏尚比你大祈强了不少,更何况他那太子的身份,怎是你区区一个外姓王可及?’她那样冷漠,我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看着她离去。我心里百转千回地想,原来她看重的只是地位与权势吗?”
他说:“我借酒消愁,辗转无眠,整个人都颓废得无可救药。近一年以后,南霖暗中护送来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便是你。原来你母亲在离开我之前已有了身孕。将你丢给我之后,她便去东晏与太子大婚。”
他说:“我承认,我愿抚养你是因为对她的念想,我不善待你是因为对她的恨。不让你做郡主,不给你姓寒,对你阴晴不定……全是因为她。”
我凝视着他鬓角的银丝,心里有些压抑悲哀。谜雾与愁绪纠缠在一起,空气静得发凉。
为何,都是为何……
时辰已到,我慢慢走出囚室。狱官锁上了柴门,我回头,从门的木栏空隙间看向他。他再次安静地坐在干草垛上,眼睛望着墙上方那扇小小的禁锢的窗,眼角有些湿润。
窗外窄小方正的天有一只鸟飞过,我再也忍不住泪水,转过脸去。
父亲,你可曾料到过你会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