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共谋》寻沧汐

12、终章〔寒离〕

　　“寒北斐，我这辈子未曾随你姓氏。但我的孩子……”

　　我与萍儿带着我的嫁妆离开了京城，在京城边的城里找客栈居住下来。
　　为了让孩子至少能活到诞生那一日，我开始强迫自己进食、进行简单的锻炼。
　　闲暇时间，我常常会回忆以前的事。想一想我如何长大、如何爱上元颂、如何与元颂和寒北斐分离。
　　有时做噩梦，大半夜的忽然在冷汗中惊醒，看着窗外的夜空，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便再难入睡。
　　萍儿不止一次地劝我不要再想以前的事。她说回忆那些痛苦的事情对我的身体不好。我也知道，却总忍不住去想。
　　我给我的孩子取名为离。带上寒这个姓――寒离，这名字真是与我愁云惨淡的结局贴切极了。
　　数月之间，我逐渐适应了没有寒北斐也没有元颂的生活，成天只有萍儿与我腹中的孩子阿离与我作伴。
　　听萍儿打探来的消息道元颂在派人四处寻我。我不知他为何想找到我，是愧怍，还是其他？
　　思而不得解，我只能叫自己不要想那么多。
　　我有时会想，元颂是否已娶新妻？是否已纳美妾？是否已全然忘了与我的过往种种？

　　孤独伴随着秋冬的凉意而来，炎夏已经慢慢过去了，我看着窗外的绿叶逐渐枯黄、干瘪、随风而去。我每日只与萍儿聊聊天，出门走走，再在客栈中练练字、读读书。
　　十月末，初雪纷扬而来。我大腹便便地走出去，看着温柔的雪弥漫满天，落在我的头上肩上。萍儿为我又披了一件衣裳，在我身旁轻声劝我要注意保暖。
　　我心里忽然有些失落，想起我去年的初雪是与元颂一同观赏，今年却是物是人非。明年，我或许正独自带着孩子，连看雪都没有时间。后年，孩子会说话了，会不会问我“为什么阿离没有爹爹”？
　　以后，会怎么样呢？我是不是就只有这样，与孩子和侍女相依为命，孤独终老？
　　腊月至，我很快就要分娩。紧要关头，我却在中旬不慎染了风寒。萍儿焦急万分，为我弄了一堆药、熬了一堆补汤，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期盼我快些好起来。
　　下旬，我的身子还未好，叫萍儿为我取来了纸笔，说是要练练字。萍儿虽不解，但为了让我的心情保持愉悦，便照做了。
　　我看着萍儿退出了房间，执笔蘸墨，犹豫片刻便开始慢慢书写。
　　我的手有些发抖，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稳住书写的笔画。
　　这辈子如何过去，也只有听天由命了吧？但我会努力活下去，至少，要让我的孩子健康地诞生，健康地长大。孩子是我如今唯一的希冀啊。
　　我眼眶酸涩，慢慢写完了一整张宣纸，待墨迹干了之后，看了半天，心烦意乱，复又揉成一团，随意弃在书堆里。

　　年二十九，我的子宫开始疼痛，濒临分娩。萍儿召了接生婆与婢女前来。
　　躺在床上，没来由地，我想起了元颂。其他家的夫人生孩子，夫君都在房外焦急地等候，我的夫君却连这孩子的存在都不知晓。
　　我还记得，新婚翌日，元颂说要与我生儿育女，把冷清的元府变得热热闹闹的。
　　可是，我如今有了他的孩子，却连告诉他的勇气都已没有。
　　宫缩带着一阵阵的疼痛，我咬紧牙关，在接生婆的指引下慢慢用力。
　　不知道如今，元颂是不是在元府上逍遥地置备着新年事宜呢？不知道这大半年以来，他有没有，想起我？

　　汗水打湿了我额前的发丝，我身体虚弱，意识有些模糊，看着天花板。
　　元颂……
　　圣上赐婚的那些日子，你让我唤你的表字，长誉。
　　你说你喜欢我，你说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你已经忘了吧。
　　是我太傻，作为身陷权谋之中的细作，怎可动情？
　　我常常想，我冷情了那么多年，怎么能一朝爱上你？
　　是否我过去的生活太单调寂寞，见了你这般惊才绝滟的翩翩公子，便止不住爱慕的心思？
　　是否你的眉目过分温柔，我看见你的眼瞳，就如同看见我未曾见过的那些山川河流，就如同觅得我错失的那些纯真岁月？
　　后来我想过如是种种，却始终得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论。
　　原本，这故事便是个遗憾。
　　我自认为见过太多春去秋来，不想，错失了你的光阴里，仍旧是度日如年。只有那些美丽的日子，是真正的逝者如斯。一去不回。
　　如果当时我们的相遇无关皇与王的较量，我们可会有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可是我们的缘分是因谋权而始，谋权而终，若没有这争夺皇座的阴谋，我们又如何会相知？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的苦闷，我的欢欣，我的痛楚……
　　我们的，黄粱一梦。

　　“孩子快出来了！夫人，用力啊！”
　　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疼痛感绵延不绝地传来，我揪住身下的床单，拼尽全力配合接生婆的话。
　　孩子！我的阿离，要健健康康地出生！
　　不知为什么，我生产时，脑海中全是元颂的影子。他的笑，他的凝视，他的蹙眉，他的冷眼，他的离去。
　　他的眉眼越来越淡，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修长的身影离我愈来愈远，却抓不住，怎么也抓不住。
　　煎熬的最后一刻，有柔软的东西滑了出来，我如释负重，阖上了眼。
　　“哇――”
　　随着一声不大的啼哭，接生婆喜悦的声音响起：“恭喜夫人，是个俊俏的小姑娘！”
　　我累得直喘息，萍儿将阿离抱到我面前。盯着婴孩粉嫩的小脸，我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不好！夫人……夫人出血了！”
　　“什么？”
　　“快、快请大夫！”

　　“夫人！夫人血崩了！”

　　……

　　我的意识慢慢模糊，感觉到生命力在一丝丝离开我。
　　阿离……我转头，看到我的女儿睡得香甜，柔软的小身体蜷缩在温暖的襁褓之中，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
　　这是我和元颂的女儿。
　　我看见我床边有很多人忙前忙后，婢女端着清水走进来，又端着血水走出去。萍儿在我床头急得落了泪，一声声地呼唤着我。
　　长誉，我因为生我们的孩子而死去，你若是知道了，会有那么一点愧疚吗？
　　冷汗一串串落下，我强打起精神，抬手，紧紧抓住萍儿的衣角：“萍儿……”
　　萍儿已是泪水涟涟：“夫人！”
　　“我死后，你将孩子，给元颂抚养……”
　　“夫人说什……”
　　“元颂固然不曾爱我，但寒离是他的亲骨肉，他会好好将她养大的……萍儿，你……要好生照顾阿离，不要让她……受委屈……”
　　萍儿用力抹着眼泪，应我：“是！萍儿一定用生命保护阿离小姐……夫人放心！”
　　我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昏暗，手指抓不住萍儿的衣裳，无力地垂了下来。我幽幽地叹了一声，喘息着，继续嘱咐：“一定……要告诉元颂……孩子姓寒，名叫寒离，不姓元……”
　　萍儿愣了愣。
　　我渐渐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听不清周围的声响。弥留之际，我拼命去看我的孩子，企图能看她最后一眼。
　　我脑海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与我面前的婴孩交错在一起，我逐渐分辩不出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幻。
　　我看见，元颂穿着大红的婚袍，微笑着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嘴张合似乎在说些什么，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温热的液体从我眼角滑落，濡湿了枕巾。
　　我想伸手握住他，却没有力气。
　　恍惚间我又看到手执折扇的他，桃花眼中带着轻佻与戏谑，分明是我们初遇那日。
　　长誉，你许过我好多啊，怎么都没有兑现呢？
　　我听不见别人的声音，看不见其他东西。我只看见面前的元颂，清雅绝尘，风华绝代，一如我们初见时的模样。
　　我开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此时此刻，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与元颂带着戏谑的清润嗓音重叠。

　　“恭晟王府的刺客……竟是个，绝色美人。
　　小生若得如此佳人，必然好生宠爱……怎会，如他寒北斐一般……暴殄天物。”

　　最后一滴泪落下，我颤抖着嘴唇，笑了。

　　长誉，你最后还是……辜负了。

　　若使这一切从头来过，我或许，还是会选择爱上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