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祁王宅裡尋常見 ...
-
與梅長蘇的相遇，早在意料之內；但這畢竟意味著命運之輪正式開始轉動，蕭景寧心緒難平，甩掉飛流後，還是先回令宅一趟，告知關震見面的情形。
看著她紅紅的眼圈，關震又好氣又好笑，「你入戲太深了吧？竟還真的哭出來了。」暗忖：難道真被梅長蘇幾句實話觸痛了？雖說還未想到扭轉終局的法子，兩人卻是很默契，活在當下，從不會閒愁亂恨，讓對方覺著無助無望。
「不是你想的那樣。」蕭景寧搖搖頭，「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整個人真的站在眼前，心裡就酸酸的，很想哭。也許是和記憶中的那個小殊哥哥，反差太大了。」祁王和赤焰逆案發生那年，她才五歲，沒人想到，她還能記得當年的那些人，自然也從來沒人對她提起舊事。可她就是記住了一些面孔，一些片段。
那些都是蕭景寧原來的記憶碎片。
皇長子祁王蕭景禹，比她年長二十來歲；他的長子、長女還都比她略大一些。祁王向來仁厚，愛護弟妹；對「紅花湯藥澆不死」的七妹蕭景寧，也心存憐惜之意。無論是合家入宮請安，還是祁王府遊園設宴，常常都接了她和九弟景銓過來，和自己的子女一道玩耍。
其他弟妹也一併在受邀之列，只是八弟景璘體弱多病，十回倒有九回來不了；幾位公主又日漸年長，過府便多和女眷們一道賞花、聽戲。只有小小的蕭景寧，和祁王的兒女一起，跟著哥哥和表兄弟們混。郊外踏青、騎馬，甚至校場比試，往往都帶上幾個幼童湊熱鬧。
孩子堆裡，已經十六七歲、上過戰場帶過兵的蕭景琰和林殊兩人，自然是頭領；林殊十三歲便能上陣禦敵，年少英才，意氣風發，難免有點跳脫、驕縱、沒耐性；蕭景琰卻是自小穩重內斂，忠於職守，帶孩子的任務便常常落在他肩上。
記得時值暮春，黃昏將近，在祁王府別苑宴罷，一眾兄弟姊妹各自歸家。別苑位處京郊，佔地寬廣，從後院走到大門外上馬車，要走上一段不短的路；長者、女眷一般就要換乘軟轎了，可是蕭景琰和林殊這兩個孩子王，平時連侍從跟著都不樂意的，哪裡會想到這些？其時霓鳳身在雲南，林殊有點心不在焉，也不招呼旁人，當先提腳就走；十歲的蕭景睿一手一個，乖乖牽著二弟謝弼和妹妹謝綺，和言豫津緊隨其後。
蕭景琰低頭看看三歲的蕭景銓和兩歲半的蕭景寧，兩個小娃娃玩了一天，已經累得神情呆滯了；他硬下心腸，抱起最小的妹妹，對小胖子柔聲道：「九弟你乖，慢慢地跟著七哥走，好不好？」
蕭景銓鼓著腮幫，垂頭邁動小短腿，認命地走了幾十步，忽然悲從中來，抱著蕭景琰的腿哇哇大哭，「哥哥抱小九兒，小九兒要哥哥抱！」怎麼哄也不肯再往前挪一步。
蕭景琰皺著眉，朝前面連蹦帶跳，快走到遊廊拐角的林殊喊道：「小殊，你倒是過來搭把手啊！」
林殊閒閒地轉身，用剛剛隨手折下的柳枝指指他，一臉幸災樂禍的壞笑，「呵呵，平日是誰總愛顯擺自家兄弟多來著？『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嘛。你好好享受享受嘍。」
蕭景琰氣結，只好打起精神，蹲下去，一手抱穩妹妹，騰出另一隻手撫慰哭聲開始沙啞、仍舊水量充沛的小胖子。他懷裡的蕭景寧卻也伸出小手摸摸蕭景銓的圓腦袋，「九哥不哭，七哥讓給你。」她說話比這個小哥哥清晰利索，又仰起小臉，奶聲奶氣道，「七哥放寧兒下來，寧兒自己走。」扭動小身子，就從他膝上滑了下地，蹬蹬往前去了；雖有點搖搖晃晃，但她懂得不時低頭看看腳下的路，走得還算穩當。
這也是沒辦法之中的辦法，蕭景琰抱起小胖子追上去，一邊招呼言豫津幫忙牽一下景寧。可沒等豫津走近她，在前方憑欄看好戲的林殊突然一陣風般捲過來，一把抄起地上的小女娃，「蕭景寧，你講義氣，好樣的。」
驟然雙腳離地，蕭景寧嚇了一跳，回頭見七哥面露笑意，便放心勾住林殊脖子，趴到他肩上，只一息間便睡熟了，後頭的熱鬧全然不知。蕭景琰趕上來，恨恨給了林殊一拳，林殊揮掌擋格，在景睿、豫津等小弟們的起哄助威下，兩個大男孩一路單手過招，直打到大門外還未分得勝負。
兩年多以後，這幅長長的行樂圖卷軸，被猝起的「祁王逆案」當中剪斷，濺滿斑駁血跡，畫中人，何堪再認？
從那場怪病昏迷中醒來，她就再也沒有見過皇長兄一家。前朝後宮，同心協力抹掉他們曾經存在的痕跡。宸妃所居的關睢宮，樓台殿閣被摧毀了十之七八，說是要重建；然而，即使改頭換面，梁帝還願再踏入半步嗎？又有哪位妃嬪敢入住？一拖十數年，那地方最終被精心修葺成一處庭園，花木扶疏，看似是御花園的自然延伸；宮牆早已拆去，可那四面高牆，砌在人的心中，宮女、內侍經過，多半目不斜視，急步繞行。
蕭景寧喜歡清靜，倒是偶爾會獨自去轉轉。宸妃自縊的那個亭台，是首先被夷平的；亭外的一棵老梧桐樹猶在，樹幹靠近底部，有幾道模糊的刻痕，那是祁王讓蕭景寧和兩個女兒比身高時，刻下的印記。摸到那些刻痕，耳邊就會響起他的朗朗笑語，「大姐兒、二姐兒可都比小姑姑長得高呢！寧兒可要爭口氣了！」看到蕭景寧夾在兩個毛丫頭姪女當中，挨挨擠擠，一副憋屈模樣，忙抱起她，「好好，這不就高起來了？不怕，咱們下回再比，啊。」
那時大家都以為，下回還有下下回，可以天長日久地比下去、刻下去。然而，沒有了，只剩幾道稀落的刻痕。
大約在九歲那年初夏，一天，蕭景寧又甩開眾人，去看那棵老樹；遠遠便見樹下蹲著個小宮女，背部朝外。她躡手躡腳走近，隔著十來步的距離，才看清小宮女在用指甲摳那些舊刻痕，似乎想把刻痕加深。小宮女也發現了她，稍一猶疑，便立起身行了一禮，飛也似的跑了去。
不久，蕭景寧在太皇太后宮中又遇到了這個小宮女，名叫雪松。她和蕭景寧比身高時，自然不是叫這個名字；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比她略大一些，幼時玩耍，總會讓著她的姪女大姐兒，得救了。
寒冬臘月，進了掖幽庭，年幼的姐妹倆吃不飽穿不暖，一起染上風寒，得不到醫治，還要終日服苦役。手腳稍慢，便挨打，到不省人事了，就被扔上板車，準備拉出宮外。棄屍亂葬崗。韓纓和在太皇太后宮中的老姐妹們聯手，暗中截下了姐妹倆；可惜只救回了一個，另一個再也沒能醒過來。
送禮疏通，不願把女兒送入宮受苦的小官小吏，時時皆有，並不難找；大姐兒病癒之後，慈安宮的掌事姑姑便讓她頂替別人身份，作為當年新挑上來補缺的小宮女，起名雪松，留在太皇太后身邊伺候。
在宮中，雪松並沒有得到絲毫優待，聽差、跑腿、學針線，和別的小宮女一般無異。蕭景寧問起，韓纓也不慌亂，只淡淡告訴她：對雪松最好的保護，就是徹底忘掉她原先的出身。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祁王宅裡尋常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