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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九瓣梅『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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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梅溪边,一弯清月,一树梅花。
梅花在雪地中袅袅婷婷地盛开,沐浴在皎白的月光中,随风轻轻摇曳。
仲梅园静谧悠然,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
树上时而落下几瓣梅花,鲜艳如火,有几朵悄悄揉碎在泛着冰霜的溪水里。
突然听得几声窸窸窣窣的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与积雪摩擦而发出的簌簌轻声。而后又是一片寂静,又听见几声人踩在雪地上发出的轻微的咯吱声,是一个脚步轻盈的男子在踏雪而行。
他在一处地方悄悄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蹲下,从雪地中捞出一只冻坏的小白狐,轻轻搂在怀里。
小白狐在温暖舒适的怀里蹭了蹭,享受地眯眯眼,然后抬起毛茸茸的小脸看着救起她的人。
男子面庞俊朗清秀,甚至有些稚气未脱,他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四五岁,他对上小白狐认真清亮的眸子,淡淡抿嘴一笑:“小狐狸,以后可不得乱跑了。”说罢,他伸手轻轻点点她粉嫩的小鼻子,有些严肃地笑道:“我念你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才救你的,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长大后切记不可成为狐妖。”
我知道这国师夫人本是只狐妖后,可是做足了功课。狐狸,本属人界,只有它心生妄念之后,刻意修行,才会化成狐妖。
小白狐暖和了许多,可以微微伸展小胳膊小腿了。
满园的红梅肆意盛开,在点点泻下的璀璨星光中,如飘摇的红云一般,仿佛要烧起来。
突然一朵梅花自枝干上脱落,轻轻落在小白狐额头上,再滑向她粉嫩的鼻子上,小白狐被吓了一跳,捯饬着小爪子,拼命拍打自己的鼻子,男子为她轻轻捻下来,将那朵梅花摊在手心里给她看。
那是朵九瓣梅,花瓣上尚有点点晶莹剔透的白雪,映着琥珀般的蕊,润如凝脂脂般的花瓣,又伴着丝丝的暗香浮动。
小白狐一抬头,就对上男子深沉如水的眼睛,那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清澈见底。
男子放下小白狐,踩着雪,伴着除妖师特有的配铃声,渐渐远去。
留在小白狐心里的就只有那清脆的铃声,以及男子清澈透明的眼睛。
她记住了他配铃上的一个方框中含有一个小方框的图案,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个字是“回”。
她说,即使逆天反骨,她也要修炼成人。
她说,请等我九年,她会完成千年修炼,便来找他。
她早早为自己取了个人名,梅飞飞。
多方打听,梅飞飞知道有个僧人名叫鉴智禅师,他在附近的山中搭了个草庐,开始苦修。山下有一弯碧清的溪水,便是仲梅溪。
九年后的某月初二傍晚,梅飞飞偷偷潜在草庐门口,窝成一团绒绒的白球,一动不动,一派奄奄一息的模样。
鉴智禅师于心不忍,把梅飞飞抱进草庐,拾柴生火,把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鉴智禅师知道她并不是狐妖,便放心打坐,谁料一向乖巧的梅飞飞,张开小嘴啊呜一口,就将挂在他脖子上的一颗佛珠吞进了肚里,这颗佛珠名为渥丹,红亮亮的,像梅花的色彩。
梅飞飞迅速窜出草庐,消失在夜色中,直到那抹白色都看不见了。
那渥丹本是仙家圣物,若妖物吞食,可得千年修为。
她拼命奔跑,没有向后看一眼,直到奔到仲梅溪边,她一头扎进清凉的溪水,欢快地“啾啾”几声。
慢慢的,她变得渐渐高大,她站在潺潺的溪水之中,凝视着自己的倒影。
皮肤晶莹如雪,沾了些水雾,显得仙气逼人,如墨缎的长发沉入水中,浮起一层层涟漪。
洁白无瑕的额头上轻轻落了一枚九瓣梅印记。
她一袭红衣,亭亭玉立在溪中央,看准一朵娇艳欲滴的梅花,她伸手掬了一把溪水,细细的水流在她白玉般的手中滑落,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掉入溪中,与溪水再次融为一体,唯剩下那朵艳艳的梅花,数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九瓣花瓣。
后来,梅飞飞发现,在每月初二,她会渐渐变成白狐。
星光熠熠,雪地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相辉映,梅飞飞掂着脚尖,小心翼翼躲过像珊瑚般枝桠,脸上飞起的红云,衬得她人比花娇。
忽然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梅飞飞羞得低下头去,嘴角抿出甜甜的笑来。
可是事实远远没有她想得那般容易,一串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将她的梦击得粉碎。
“阿汝,你说你爹会同意我的提亲么?”男子的五官褪去了稚气,变得深邃,可梅飞飞仍然击得他的模样,也记得他腰上的那串配铃,更记得那两个方框。
“雪回,我爹一定会同意的,就算他不允,我也跟你走。”那个女子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笑一笑,仿佛天地都失了色彩。
梅飞飞感觉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想哭却哭不出来,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悲大怆反而冷静万分吧。
她败了,输得一败涂地,她错过了他生命中最美的九年,甚至她到今日才知道他的名字,顾雪回,如果还要加个前缀的话,除妖师顾雪回,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与他站在对立的两岸了,正如现在她与顾雪回和那女子站在仲梅溪的两端。
即使逆天反骨,她也得不到他的真心。
那个女子叫宁玉汝,汝南富商独女。
梅飞飞又化作白狐,意外被顾雪回捡到,便陪伴在他身边,因为她的妖气被渥丹镇压,所以顾雪回仍认为她只是一只普通的白狐,他曾想,或许这只白狐是他少年时救过的那只,可后来又摇摇头。
“雪回,你看它好特别呢,它脑门上有一撮红色的毛呢。”宁玉汝笑嘻嘻地拨弄着梅飞飞的额头。
是,少年时的那只白狐是纯白的。
“它叫什么名字?”宁玉汝眨眨眼看着顾雪回,浅浅的梨涡在笑。
顾雪回摇摇头。
“不如叫小雪吧,你看它白白的,而且雪也是你的名字呢。”宁玉汝捏捏梅飞飞的小肉脸。
梅飞飞欢喜得在顾雪回肩头滚动嬉闹,一双黑玉般灵活的眼睛,雪棉般柔软的皮毛。
“那不如叫玉雪吧。”顾雪回在宁玉汝面前总是藏不住笑。
“好啊,那平时咱们就叫它小名,小雪怎么样?”宁玉汝开心地揽着顾雪回的脖子转圈。
从此,宁玉汝叫它的小名,而顾雪回只叫它的大名。
有时,一些小的精怪会嘴抽抽地骂她小三,她只是一扫洁白的尾巴,露出玲珑的身段,自嘲地笑笑,是啊,原来不被爱者就是小三,可她只想静静地陪着顾雪回。
可是,宁玉汝的阿爹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虽然莒国崇尚鬼神,除妖师本就是很光荣的工作,可是也导致莒国除妖师过多,顾雪回也就是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穷酸小子。
梅飞飞甚至有那么一刻的庆幸和幸灾乐祸,可是她又想,顾雪回得不到幸福了,她又很难过,比她见顾雪回与宁玉汝在一起时的心痛还要痛。
顾雪回决定前往莒国都城乐陵,他决心要成为莒国的大国师。
“阿汝,你等我三年好不好?”
“雪回,我等你一辈子。”
梅飞飞没有如愿与顾雪回一同前往乐陵,而是被他留在了宁玉汝身边,顾雪回警告她,要好好等他回来。
梅飞飞有一刹那的失神,她乖乖点头。
顾雪回走后不到一年,宁玉汝就被她阿爹安排嫁给季顷的官宦世家长孙连于成。
宁玉汝不愿,溺水而亡,她死在仲梅溪。
出殡那天,宁玉汝安静地躺在竹筏上,梅飞飞随着她乘舟,顺流飘向天际,或许只有梅飞飞知道那是乐陵的方向。
不久,岸上的□□手向小舟连射三箭,小舟立刻燃起大火,熊熊的火光冲天,映着宁玉汝苍白没有一丝生气的脸,红扑扑的,梅飞飞伸出肉肉的小爪,轻轻抚摸宁玉汝有些发肿的脸,然后跳入仲梅溪,远远离去。
倾国倾城的美,不过就在一瞬火光之间,转眼就化作一缕青烟。
顾雪回没有让宁玉汝等一辈子,也没有让她等三年,只是区区一年,他就成了莒国莒南侯无比信任的大国师,可是如今轮到宁玉汝让顾雪回等一辈子了,而且是无休无止的等待,永远没有结果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