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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阿爹!阿爹快来,明大哥醒过来啦!”

      李湛醒来的时候差点被这一声喊叫吓得又昏死过去,视线稍微有些模糊,记忆一瞬间也并不清明,入目的是位姑娘的衣袂,看款式和材质都甚是粗陋,想来是寻常人家的子女,来不及多想,那脆生生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是对着他说的,“嘿,明大哥,你总算醒啦,你记得起来自己名字么?该不会是失忆了吧!失忆了就难办了,我还指望你能记着我们的救命之恩,收我当个丫鬟什么的跟你回府呢!”

      “明……?”李湛被这一大段噼里啪啦的话绕得脑门疼,但还是听到了最要紧的地方,他微微开口,声音因为虚弱带着沙哑,“回府……?”

      “对呀,你穿得这可是官服,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品阶啊颜色啊,但大概我还是看得出的,不然你当我是救世主么看谁都捡进门?你当时昏在我家门口,周围又没什么人,浑身都是伤,对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看你身上有这块玉,上面的字好像是个明,就喊你明大哥啦。话说你怎么会沦落成这个样子?”

      李湛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一件从一品的官服,并不是囚衣也不是皇袍,官服上沾的血和泥泞已经干涸辨不清样子,所幸这姑娘只是寻常百姓出身,估计一辈子也没进过皇城,不认得也并不晓得这官服的品阶利害,只以为是寻常官宦人家了。至于那块玉,是了,想不到那块玉竟还在自己身上,当初刘克明最得宠时,他命宫匠寻来天下最好的璞玉,在上面刻下“明”字,取“万古常明”之意,是准备给他当做生辰贺礼的,却终于没来得及送出去,那人在最后,也是不愿意见自己一面的。不见倒也万幸了,否则在他眼皮子底下死,自己哪里还有命坐在这里呢?李湛微微笑了,视线变得清明,眼前的姑娘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却不是大家闺秀的打扮,胡乱挽起的两个辫子耷拉在脑后,一双眼睛亮亮的,估计野惯了,声音嗓门大得很,却脆脆的并不惹人烦,李湛不禁温声道,

      “多谢这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一介文弱书生,是万万不敢称官的,姑娘以为的官服只是在下改过的戏服,这戏里多文武生,在下以前时常听戏,这次是去长安探望友人的路上遭遇劫匪,钱财被洗劫一空,万般无奈才穿上这仅剩的一件衣服,一路奔逃堪堪昏在姑娘家门口,万幸为姑娘所救,在下姓魏,单名一个生,字……怀明。还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你喊我阿真就好啦,我娘死得早,我爹又没读过书,所以也没人给我取字。”

      这时走进来一个农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端着一碗药汤,放在李湛床前,却不说话,指了指阿真,比划了一个手势,阿真只道,“知道啦知道啦,待人要礼貌!要温声细语!这位公子,需要我服侍你喝药吗?”后面半句的喋喋语气差点让李湛手一抖把汤药喂到鼻孔里去。“咳咳……阿真姑娘真是性情中人,喝药这种小事就不用代劳了。”

      那中年男子闻此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见李湛喝完,就默默收起碗出去了。

      “令尊可是精通医术?”方才自己喝的这位药叫做愈汤,他尝得出,从前夜猎自己摔下马背或者感了风寒,御膳房通常上贡的就是这个,只是这一介山野农夫,会调宫里的御药,着实令人诧异。

      “略懂罢了,我爹是个哑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我娘死后他就忽然没法开口说话了,看过的大夫都说他是思念娘亲心切,悲悸过度。”阿真的语气少有的凝重起来,却也只是一瞬,到底是姑娘,见李湛好转不少,立马趴在床前问东问西,“哎明大哥,我果然没猜错那个玉佩上的“明”是你的字,不过啊你遇见山贼劫匪倒也不是坏事,现在长安城乱得不得了,听说最近已经封城了,你一个文弱书生去了,保不准被哪个军大爷给抓去当替死鬼呢。”

      李湛心里一沉,顿了顿他眯起狭长的眼睛,“阿真可知道如今是什么年号?”

      “永乐一年啊,对了,你昏了足足七天,恐怕还不知道天下易主的事。”阿真叹了口气,“哎,也不过是两三天的事,我们这里离皇城不远,虽没怎么被波及,却不断有消息放出来,最近私底下也有不少达官显贵买通城守偷偷跑来避难,唐敬宗死啦,现在那个叫什么刘克明的凭着先皇遗诏当了皇帝,据说过程也不顺利,最后还是起兵夺的位,五天前昭告天下,改了国号。”

      “我还真是黄粱一梦啊。”李湛自嘲般说着,只觉得眼前发黑,他按住微微发抖的右手,不动声色得问,“阿真姑娘可有听说皇城因何而乱?又因何封城?”

      “还用听说么!脚趾头都能想的到是新皇在清前朝余孽了,我昨天还听一个最近回来探亲的京城衙役说,新皇灭了李氏九族,从八福王到泰安王没留一个活口,那位新皇也是真狠得下心,可怜李家如今也是后继无人了,当初疑诏书真伪的大臣也在城破当日杀得杀,下狱的下狱,最近封城都是怕那些达官显贵跑了!”

      “哎,对了……”阿真见李湛神色不太好,顿了顿才记起来明大哥之前是要去长安城看望友人的,“你不会在担心你的朋友吧?他……不是什么显贵吧?”

      “哦,没有的事,那位友人只是个寻常算命的,遇这种事肯定跑得比谁都快,没什么可担心的。”李湛轻描淡写说着,又问,“阿真可知,城破那日……是谁主战?”

      “骠骑大将军啊!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慕容将军反了,竟和内宦勾结夺李氏天下,不过成王败寇,现在除了司徒大人,就属慕容将军是乐哀帝跟前的红人了。”

      是慕容,竟是慕容。当初他一纸诏书托去边疆护大唐一世安宁的慕容颂。

      “明大哥,你有什么打算啊?现在长安城是不能去了……”见李湛神色有异,阿真只以为是自己说的太多,他是担心自己那位友人了,便怪自己多话,声音也低下去不少。

      “实不相瞒,我三个月前家道中落无依无靠,这次去探望友人实际上也是投奔他去的,只是现在皇城内乱,那位友人肯定是不知去向,如今半道遇贼钱财也被劫了去,只剩这半条命还是被姑娘救回来的,也不知以后要……”李湛不禁露出凄惶的神色来,他本来生得极俊秀,瘦削的脸颊沾上漆黑的发丝,竟显得无辜又无助,阿真立马少女心泛滥母性爆棚,只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以前竟还想着把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伤病给扔出去,赶紧接话,“明大哥不用担心,若不嫌弃就先在这里住下吧,你可以一边打听那位友人的消息,一边接活计,我们临安城虽比不得长安繁华,倒也离的不远,时常有皇城里的贵人们暂住歇脚,你多打听打听,保不准就遇着了呢!”

      李湛便弯起眼睛笑眯眯应了,“阿真姑娘真好。那以后就叨扰了。”那一笑竟让阿真看得红了脸,挺拔的鼻梁和狭长的眼睛透着英气,眼前的男子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模样,自己活这么大都没出过临安城,也从没遇见过诚心诚意说自己好的人,阿真开心得蹦跶起来,背着手在床前转了个圈,坐在桌子前笑眯眯托腮望着他,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得刻画着什么东西。

      “明大哥可以去福来客栈找找活计,那里多人往来,方便打听消息。我在对面的染坊做事,要不是客栈跑堂的不要女人,我早就干跑堂去了,你说我一个女的怎么了?女的就没有男的手脚麻利了?”忿忿不平的说着,手下的动作也不仅重了起来。

      “阿真莫气,大约是怕阿真这种姿色上佳的女子去当了店小二,都被客人给调戏去了吧。”李湛也笑眯眯得答,直把阿真哄得合不拢嘴,一双眼睛却盯着阿真手下的动作一眨不眨,“阿真这是做什么呢?”

      “哦,这个啊……”阿真百无聊赖的低头看了一眼,摊开掌心,那是一支很精致小巧的黑色刻笔,而她手下随意刻画的,却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阿真提起那面具,面带喜色邀功般问,“怎么样?我刻的还好吧?我娘本事不大,死之前只传了这门手艺给我,不过我一个山野丫头,一不闯江湖二不做买卖,会做人/皮/面具有什么用?”

      李湛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那面/具来,栩栩如生的形容和眉眼,竟和活人一般无二。旁人穷极一生去探寻的易容之术,竟是这位姑娘口中一文不值的把戏,李湛不禁暗暗心惊,这位姑娘的娘亲必是大明大智之人,她教给了阿真做人/皮/面具的技艺,却没有告诉她易容之术的用法,就好比教给一个人绝好的杀人法子,却没有告诉那人这个世上还有杀人这件事。想来是阿真的娘亲不愿自己女儿涉足江湖事,所以只教给了她这门技艺以备不得已防身之用。

      “这面具真是神了!”李湛伸手一捞,那薄如蝉翼的面具就戴在自己脸上,“这位姑娘,人家生得可好不好看?”那面具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打扮,杏眼柳眉,是阿真平日里无事刻来消遣用的,李湛一戴上就翘起兰花指,指着阿真捏起嗓音,把自己平日混花楼听的淫曲小调唱上了,“妾身本是良家女,却恐倾城祸妖姬。”直把阿真逗得哈哈大笑,取下面/具,李湛状似漫不经心的看着她,“真是一门有趣的技艺,阿真姑娘若有闲暇,不如教教怀明吧。”

      “好啊,反正我学了也浪费,既然你愿意,有空就教你喽。”阿真随手便将面具收起来,又想到什么一样,低声跟李湛说,“这件事你别跟我爹提起啊,他最讨厌我刻面具了,还不准我给别人看,肯定是因见此念及我娘,我也只敢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画一画,怕生了手。”

      一个觉得这门技艺百无一用的人,为何还会怕生了手时常练习呢?

      李湛笑眯眯应了,阿真看了看外面天色,似乎有些晚了,便又站起来往门边走,大咧咧说,“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要去染坊那边看看,半天不去他们又得克扣工钱了!”

      房门打开,阿真蓦地顿住,“明大哥不是书生吧?”

      “嗯?”李湛心下一惊。

      “明大哥不是书生吧?刚刚接过面具的时候,你的掌心有很多茧。”

      “读书之余,平日无事也多练骑马武术,就好比阿真姑娘,觉得面具无用,却还是怕生手偷偷刻画描摹一样。”

      房门被掩上,李湛慢慢躺回床榻,他睁着眼睛,任由窗外阳光肆无忌惮打在脸上,暖暖的,很清明,伤口大多结了伽,也不疼。他的眼角却慢慢,慢慢流下一滴泪来,最后没入发鬓,了无痕迹。

      这天下,如今是叫永乐了,自己,也早已经是个死人。从前他还只是不务正业的昏君,如今却是青史上寥寥一笔带过的短命皇帝,亡国罪人。就像所有故事尘埃落定的结局。

      而我的故事,却是从这年春天开始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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