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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   魏生隔天一大早便被十分不待见他的老管家喊醒,说是今日小少爷回府,指明了要跟他一起练蹴鞠。闻此魏生赶紧滚下床洗漱一番,早早去大厅候着,一路上跟着王伯嘴也不闲着,“小的觉得与子疏少爷颇为投缘,不知子疏少爷是何等身份?与司徒府又有何渊源?”

      “子疏少爷是护国公夫人的养子,颇得八郡主宠爱,自少爷来府上,就喊司徒大人为四叔,其他,我就不清楚了。”管家耐着性子把他引到正厅,魏生受宠若惊得用了端上桌的早膳,便瞧见八郡主带着子疏往大厅行来,急忙前去行礼。小团子一团喜气扑过去,拉着魏生便往后场跑,半途正巧撞见司徒慕远,司徒大人休年假今日也没有早朝,一身青色锦衣,外头披着雪白貂裘,神清气爽立在门口,一袭红衣的萧十一郎唇红齿白跟他比肩立在一处,实在赏心悦目。魏生不禁脚下顿了顿,一脸怨念望着司徒慕远。“四叔!”小团子喊了一声,便瞧见司徒慕远笑吟吟笼着折扇往这边行来,“子疏回来了,这是要去踢球吗?”

      “黄太师今天放我的假,我就赶紧回来找魏叔叔踢球了。”小团子一双手拉上司徒慕远的衣襟,“四叔也去陪子疏踢球吧,我记得四叔踢得也很好。”

      魏生暗道这就奇了怪了,他上半辈子爱踢蹴鞠这件事满朝文武皆知,自己不务正业的名声就是这么出去的,他记得自己在金銮殿还专门盛邀司徒慕远同自己一道去球场玩乐,但燕然总以不擅此道,不会踢球为由拒绝,如此这般几次之后,自己去狩猎夜游或者踢球搏击都只当燕然不喜欢,便再没有喊过他,倒是刘克明一直跟着自己,堪堪把他培养成狩猎的好手。

      如今想来,不是不会,只是从前燕然不愿同自己一道踢蹴鞠,才一时编的借口。魏生在心里叹了口气,八面玲珑巧言令色曾经让自己很是欢喜的司徒爱卿,那个时候,对自己讲得到底有几句是真言?他那个时候的欢喜,又有多少是空欢喜?

      司徒慕远一双眼睛在魏生脸上停了片刻,笑道,“好,子疏这么一说四叔才记起来,的确是很久没碰过球了。球技生疏,还望魏公子多多指教。”话落已然转身脱下自己身上的雪白貂裘,替萧十一郎披上,拢了拢他的领口,温声道,“十一先回去吧,外头风寒,我托了扁鹊苑给你送药,晚些再去看你。”随即又微微伏在他耳侧低声,“记住,若是太傅大人前去,务必不要多言,只管让下人给我报信。”

      “是。”萧公子应了一声,又上前拢了拢司徒慕远散在额前的发,“大人这些日子也多休息,一年到头,也就只能闲散这么两日。”那语气让魏生怎么听怎么牙酸,怎么回味怎么像是刚嫁进司徒府的司徒夫人,立马讪讪道,“司徒大人再怎么操劳,想必对萧十一郎的潇湘馆,是定然不会冷落的。”才出口魏生立马觉得不妥,萧十一闻此往这边望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试探,司徒慕远嘴角抽了抽,“魏公子神机妙算,我竟无言以对。”魏生只想狠狠抽自己两大耳刮子,自己这么说不等于承让自己醋了吗?不等于让萧十一看了笑话吗?不等于让燕然瞧见自己的心胸狭隘了吗?魏生呵呵两声正欲解释一两句,萧公子却猛地惊天动地咳嗽起来,司徒慕远急忙唤下人过来搀扶,人仰马翻送走了萧十一,司徒慕远才正眼看着魏生道,“让魏公子久等了,请。”

      魏生一手牵着子疏,欢天喜地跟着司徒慕远行到后场广阔的蹴鞠场,燕然干什么他都看着顺眼,尤其是跟自己一起,就越发顺眼。魏生踮着一只球,朝小团子踢过去,动作不敢放开太大,一方面子疏还小,他唯恐一个球过去伤着小不点,另一方面,虽然前半辈子燕然没有见过自己踢球的模样,但保不准被熟悉的人看了去或者听了去,惹上不该惹的麻烦。燕然立在球场旁边看着,小团子兴致勃勃踢了几个来回便有些跑不动了,只喊着口渴,一旁的仆从赶忙过去递水擦汗,司徒慕远便脱了外头的锦袍,笑眯眯朝场上走来,“魏公子球技了得,我却要贻笑大方了。”话罢便踮着球朝魏生踢过去,力道刚刚好得停在魏生脚边。虽说是踢球,他们也只是拼踮球的个数,小团子大声用最近刚学齐的数字大声计着数,数的颠三倒四,几回合下来,竟不分伯仲,日头渐渐大了,司徒慕远额头也蒙了一层细小的汗,魏生这个时候很想抬袖子替他擦一擦,却觉得不太合规矩,这么想着,脚下就乱了阵法,踢掉了球,子疏在旁边蹦跶着巴掌拍得甚响,“四十一个,魏叔叔输啦!魏叔叔输啦!四叔好厉害!”

      司徒慕远停下来,额头的汗亮晶晶的,微喘着气望向魏生笑道,“承让。下次陛下前来的时候,还望魏公子拿出十成十的诚意来好好一战。”魏生愣了愣,却不答,只是上前一步抬袖替司徒慕远擦了擦汗,也不管司徒慕远愿不愿意,或者这样合不合情理,他只道人生在世太短,前半辈子他确确辜负了很多人,没来得及做许多事,如今若是再这么多顾忌,往后也没有机会了。魏生给司徒慕远擦完汗,往后退了退,心满意足道,“有燕然在,我拿出的可是百分百的诚意。”

      司徒慕远似乎被他的动作弄得顿了一顿,隔着一个蹴鞠的距离声音浅淡,“魏公子对我的情谊,委实太莫名其妙了些。我记得之前,并不识得魏公子。”

      魏生腆着脸笑道,“大人确实不识得小的,不瞒大人,小的三年前混过京都的官府,每每在京畿见到司徒大人风姿,都心生向往,十分欢喜。但那时碍于官府情面,不便向大人表露心意,不想前几日进京竟能重逢大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司徒慕远脚下滚着球,状似漫不经心,也含笑问道,“原来是这么个渊源,我看魏公子举手投足颇有皇贵风范,便猜着魏公子定然不会是山野莽夫或文弱书生一辈,敢问魏公子说得三年前,是官从何处?”

      “正是护国公魏忠实魏老王爷的府上。”

      “哦?真巧,今日我便要前去拜会魏老王爷,顺便捎回子疏,既然魏公子出身护国公,那便一道前去拜会吧。”司徒慕远眨眨眼,笑得如同十里春风拂面。魏生自然满口应下来,这个当口便瞧见一身鹅黄锦衣的女子远远行来,“慕远,子疏,该用午膳了。”八郡主是个急性子,走路脚下生风,说话也快八拍,“小少爷对魏先生的球技当初可是赞不绝口,在护国府上也老是听他提起,今日先生陪少爷练球辛苦,不如中午也一道用膳吧。”

      魏生当初瞧着子疏便觉得这孩子亲近,大约是跟自己幼时很像,小时候他是很顽劣的,董妃自他出生便忙着跟后宫三千佳丽斗智斗勇波澜汹涌的争宠搏后位,根本自顾不暇更别提照顾他,皇上老爹更是日理万机一年见不到几回,很多时候魏生都想,他的出生是否只是董妃用来获得宠爱和攀升后位的工具,他和董妃之间的母子亲情,自他记事开始,便是很淡薄的。那时董妃常常送他去娘家的董府小住,他的老师想来跟子疏的黄太师很像,十分刻板严厉,不做完功课不准他出去玩,自己每回爬树掏鸟蛋,或者偷跑出去踢球,被捉住了都要罚抄课文或者被打手掌心,那时阿静还没出生,他的哥哥们也都比他大得多,跟他玩不到一处,其他王公贵胃中同龄孩子都被爹妈叮嘱了,少和这些皇子们打交道,老皇帝圣明,吸取了前代过早立太子,东厂势力过大皇位之争惨烈的教训,今朝迟迟未立太子,所以说保不准,这么个屁大的娃娃以后可就是九五之尊,万一自己家孩子不知轻重伤了碰了未来的皇帝陛下,再万一皇帝陛下是个记仇的性子,金銮殿上忽然忆起儿时受了自家儿子一顿打,那自家儿子的宦途可不葬送了么。于是幼年的李湛是很寂寞的,一个人寂寞的挨打背课文,偷跑着出去踢球摸鸟蛋,再回来挨打抄课文,这种惨痛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七岁那年,他记得那回他偷跑出去见着一对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被自己娘亲背着,在热闹的集市上买棉花糖吃,那个母亲还边走边教给背上的孩子唱好听的歌谣,他不知不觉跟了这对母子三条街,在心里把那首歌谣念了无数遍,下午回去晚了又挨了老师一顿骂,心里满腹委屈,躲在屋子里哭闹了两个时辰硬是把自己缩在桌子底下不让下人们进来,直把董府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急的团团转,他便是在那时听见敲门声的,啪!他猛地掷出青花瓷的杯子,“说了不要进来!谁都不准进来!我不要背课文!不要抄书!我要见娘亲,都听见没有!我要回宫!”

      门却被稳稳推开,一只小脑袋不怕死得凑了进来,声音清脆的很,“六殿下,我是司徒慕远,从今天开始,我便是你的伴读。”那珠圆玉润的小娃娃笑眯眯走到桌子旁,蹲在哭得花猫一般的李湛跟前,直直朝他伸出手去,“老师说今天放你的假,我们出去踢球吧。”

      那便是初见了,李湛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哭得跟个娘们似的甚是丢人,但他往后的日子却真的不难捱了。罚抄书反正也有人帮忙代抄,司徒慕远模仿他的字迹比他自己写得都像,一起打手掌心也有人陪着,偏偏司徒慕远是个软柿子,他只要说一声,那孩子就替他顶了罪,老师虽知道他们的把戏,却堪堪拿他们没办法,只好从轻发落,减少打掌心了。但司徒慕远到底还是个六岁大的孩子,犹记得自己仗着年长他一岁,从他手里抢了一颗糖,那孩子就跟他呕了一天的气,最后硬是被他软磨硬泡拿出珍藏多年的弹珠相送,才哄得司徒慕远不计前嫌。再长大些,他便常住在宫里了,和司徒慕远也慢慢疏远,乃至他的皇帝老爹打马球中风病重瘫痪在床上,左右的大臣苦谏要老皇帝赶紧立太子,飘飘忽忽的皇帝老头在九个儿子里左选右选,挑了跟他最为相像的自己成为储君,他搬入太子东宫,司徒慕远此后便待自己更是拘礼了。

      他瞧着子疏亲切,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或者感同身受在里头的,大概这孩子也是一人寂寞长大,常年寄宿在外,虽然衣食无忧,却到底连个知心的玩伴都没有。魏生坐在下首狼吞虎咽吃着午膳,寻思着方才燕然是如何看出自己举手投足有皇贵之风的。八郡主在一旁不住给子疏夹菜,嘱咐他多吃些,司徒慕远吃饭很是斯文,吃了一点便放下碗筷看向八郡主温声道,“慕容将军是后日出征吧?八郡主可是不舍得?”

      “燕然!休要胡说!”八郡主闻此脸红了红,娇嗔一句,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婚事才定下来,慕容也是昨日得皇命,边事紧急,男儿当以大任为重。”

      “那我就先恭喜郡主了。”司徒慕远举了举杯,笑道,“临行前夕郡主都不抓紧时间好好与未婚夫惜别,却还往司徒府跑替我张罗午膳,真是令慕远感激涕零。”

      知道是调笑话,八郡主还是笑骂回去,“呸!谁说是为了你,我可是为了子疏才跑到你府上的,这个当口,慕容恐怕还在面圣,人都见不到,谈何惜别一说。”

      魏生闻此不动声色转了转手里的酒杯,这冰天雪地连司徒慕远都休假的年关,去面圣?魏生默不作声晒了一晒,恐怕此刻在惜别的,是金銮殿的二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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