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沉沦不知

28、对不起

　　“佛爷你说我穿哪件好？”齐铁嘴一大清早就匆匆从床上爬起来。好几天没出去过了，终于能出去透透气了，显然有些兴奋。
　　“夫人穿哪件都好看。”张启山侧着身子，上半身赤条条的露在外面，一只手撑着脑袋，笑盈盈的看他只着一件里衣在衣柜里挑衣服。
　　自从齐铁嘴中枪之后张启山就让人把他的东西都搬到了自己府上，一来是他那个小院没人住怕会丢了，二来当时就打定心思留住人，早早地把东西都搬过来也好照顾他。
　　齐铁嘴一件件的翻，最后找到了自己之前那件红色钩纹长衫。
　　“唉，佛爷你说我那天干嘛非得穿这件衣服，我就这一件红色的衣服了。”齐铁嘴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从破洞里伸出来的一小截白嫩手指愁眉苦脸。这件正是当日被日本人抓走时穿的那一件，虽然血迹已经洗干净，但上面还有为张启山当枪子时子弹打出的洞。
　　张启山掀开被子下来蹲到他面前，“换一件吧，这一件我们留下来，算是见证我们在一起的定情信物。”
　　齐铁嘴还是瘪着嘴，“佛爷，你也就是说得好听，不穿这件我穿什么啊？”
　　张启山往衣柜里面看了一眼，一下子挑出一件蓝色的大衣，还是上次一起去青海的时候怕他冷特意买的，还有一件里面配的牛皮小夹克。“就穿这个好了，挺好看的，还暖和。”关键是我给你买的。
　　齐铁嘴看了好半天，“好吧，也只能穿这个了，不然就只能穿黑色的衣服了。”
　　张启山把他从地上拔起来，帮他把里衣脱掉，骤然的冷让齐铁嘴一下子打了个冷战。张启山把床上的黑色绒衣拿过来披到他的身上，低下头认真的帮他系扣子。
　　从齐铁嘴的方向看去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和纤长白净的手指。原本是握枪杀人的粗人的手，此时却为他做着最细致的活，就像是天下所有的情人，轰轰烈烈之后，只剩下细水长流的琐碎的爱，却比任何事都让人温暖。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和他有细水长流的一天。
　　张启山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齐铁嘴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眼眶还有些红。
　　“怎么了，哭什么？”张启山轻笑一下，用手指勾了勾他的鼻头。
　　齐铁嘴摇摇头，用手擤了擤鼻子，“没事。”他不想说，张启山自然也不会再问，却也能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更加握紧了他的手。
　　别怕，我会让你长命百岁的。
　　都穿好了衣服，齐铁嘴和他一起吃了早饭，就一起出了门，一起坐在汽车上，因为还中着毒，齐铁嘴很容易累地闭上眼，却始终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佛爷，你们怎么来了？”解九猛地看到他们有些吃惊，已经是第七天了，按照佛爷的性子应当已经急的把去长沙搞得天翻地覆了才对，却怎么也想不到他能够平静的带着八爷来找他。
　　“九爷，我们是来告诉你一件喜事的。”齐铁嘴露出招牌式得意的笑，两个小酒窝亮的人眼睛舒服。
　　“喜事？难道鲛人珠找到了？”解九惊讶之余有些高兴，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不是，”张启山摇摇头，脸上笑容清浅，“我和老八要成亲了。”眼底的阴郁短暂的换成了喜悦。
　　解九扶了扶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二人会在这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随即又想到了佛爷应该是怕给自己和八爷留下遗憾，也是为了骗自己和他高兴一点度过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段回忆的时光。
　　“那好啊，什么时候啊，到时候我一定带着厚礼去给你们祝贺。”解九嘴角微微上扬。
　　“咳，用不着什么贺礼，就是今天晚上，到时候九爷你准时到了就行。”齐铁嘴大咧咧的摆了摆手，嘿嘿冲他笑。
　　张启山看他脸色有些不好，就催着他先回到了车上。
　　解九看着张启山的背影摇了摇头。
　　当初想请二爷出山时佛爷就曾说过怕二爷会和夫人一起去了，现在看来，佛爷也是至情至义之人。
　　“佛爷，八爷对您来说有多重要。”解九忽然叫住正要马上就走出去了的张启山。
　　“如同我命。”
　　告别九爷，两个人就坐车来到了红府。
　　“佛爷，八爷。”二月红带着丫头起身和他们打招呼。
　　“二爷不必多礼。”张启山挽着胳膊，让齐铁嘴坐在了比较软的椅子上。
　　“不知道佛爷今天来是不是有了鲛人珠的消息。”化千道那天回去后就告诉了他齐铁嘴的毒，既是丫头的救命恩人，二月红对齐铁嘴自然也格外关心一些。
　　“还没有，今天来二爷府上是另有它事要说。”张启山嘴角弯弯，看着二月红笑不语。
　　二月红看出他眼神里的意思，于是让丫头带着齐铁嘴出去看看府里的风景。
　　“现在可以说了吗？”二月红给他倒了杯茶。
　　“我和老八今天晚上要成亲了。”张启山闭上眼睛按自己的头。
　　“佛爷时说真的吗？”不出意料的，二月红虽然了解他说风就是雨的脾性，却还是对他的决定有些吃惊，“成亲是一件大事，况且八爷中毒未解，佛爷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我能等，他却等不了了。”张启山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草木之间笑的干净的人，“老八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想他走得不甘心。”语气平淡，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二月红看他闭着眼静静的躺在椅子里，青黑的眼圈加深了几分倦容。
　　“佛爷，我知道八爷目前的情况并不乐观，但您也不能放弃。就像是丫头之前，连丫头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有救了，但我们不一样是让她活下来了吗？”二月红知道他最近为了齐铁嘴的事心神俱疲，看他饱受情伤实在不忍。
　　张启山摇了摇头，“二爷，我不会放弃的，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张启山就会坚持下去。”回想起自己每天晚上抱着他单薄的身躯，感受着他日渐微弱的心跳，吻着他微凉的唇，心里就止不住的疼，被他的命扯得生疼，“但我怕。”这种担惊受怕，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承受多久了。
　　“都是男子，岂可儿戏。”二月红眼里满是担忧。
　　“我们不打算让外人知道，只想着请来九门的兄弟，到底也算是一份祝福。”张启山有些出神，看着二月红，又没有在看二月红。
　　二月红看着他悲极的淡漠，心里叹了口气。
　　等到把九门都通知到之后已经过了正午了。两个人回到府上都有些疲惫，两相望去眼里却是慢慢的幸福。
　　“去休息会吧，我去准备晚上的事，你就乖乖的在床上等着成亲就好。”张启山用有些干得嘴唇碰碰他，替他脱下来了外面的大衣，把人塞到了被子里之后又吻了吻他的额头才转身离开。
　　齐铁嘴安心的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了下来，等他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揉一揉惺忪睡眼，再往外看去，暗夜之下竟然已经是满眼的红。
　　“醒了？”张启山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服走进来，看他还不怎么清醒的样子有些笑意，“刚想来喊你，快起来吧，该换衣服了。”
　　齐铁嘴看着他有些呆愣愣的，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换什么啊？”
　　张启山失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拿手拧了拧他的1脸，“你说换什么，我们要成亲了啊。”
　　是啊，要成亲了啊。
　　齐铁嘴看着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佛爷，我终于要和你成亲了啊。”齐铁嘴猛地搂住他的脖子，想笑，又有点想哭。
　　张启山被他猛的一扑一时有些发懵，随即又反应过来，嘴角微扬，拍拍他的肩，“是，我们终于要成亲了。夫人现在还是赶紧换衣服吧。”
　　“嗯。”齐铁嘴心里高兴地不得了，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身上不肯放手地来回蹭。
　　等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变了副样子。到处都缠着红绸子，在两根大大的龙凤红烛上摇曳的火光映得人脸上也都是一片红光。
　　再抬头看去，九门的兄弟都到了，都着一身红装笑盈盈的看着这对新人。连黑背老六都特意换了身新衣服，在他的刀柄上缠上了一条红布。鲜少露出笑容的半截李也微微笑着，和嫂子一起来见证这两个后生不为世俗所接受的婚礼。
　　“佛爷，八爷，恭喜了！”张日山挽着陈皮对两个人祝贺。
　　张启山什么也没说，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皮也算是八爷看着长大的人，现在看着他穿着一身红装更衬的脸上苍白病容。看着他有些虚弱的笑容，看着看着鼻子就酸了。
　　“八爷，”陈皮有些不自抑的哽咽，“您一定要和佛爷好好地啊。”
　　“哎呦呦，你这孩子，哭什么啊，今个儿是齐八爷我大喜的日子啊，不许哭啊。”齐铁嘴笑着对他说。
　　“就是，”二月红也上来打圆场，“今天是佛爷和八爷大喜的日子，谁都不许扫兴啊。”
　　“八爷，我是激动地，”陈皮抹抹眼泪，“您终于要嫁出去了啊，您和佛爷一成亲，佛爷就不会一天到晚让张日山去请您了，我开心着呢。”
　　“嘿，你这小兔崽子！”齐铁嘴笑得开怀，“心眼子还挺多。”
　　张启山看他笑得开心，自己的心情也好起来，“不多说了，我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拜堂了？”
　　“看把佛爷急的。”霍姑娘掩着嘴笑。
　　九门难得这么闹闹哄哄的，一下子都闹了起来，最后还是张启山发话，众人才推推搡搡的把半截李推了上去主持。
　　“咳，那我们就开始了啊。”半截李笑呵呵的。
　　“快开始吧！”下面的人笑的欢畅。
　　推着张启山和齐铁嘴站在了一起，其余人都让开了来，也不开玩笑了，个个都噤了声。
　　“一拜天地。”
　　两个人对视一眼，转过身子对着门口跪了下来，缓缓地磕了头。
　　“二拜高堂。”
　　倒斗的都是干的损人利己的行生，成天下地，沾了满身的尸气，大多早早地就没了。张启山和齐铁嘴有些苦涩的对着两把空空荡荡的太师椅，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新人对拜。”半截李沉声喊出来，看着下面的人眼角也有些湿。
　　两个人面对着面，相视一笑，互相扶着将膝盖弯下去，双双郑重地缓缓磕了下去，再抬头时两个人眼里都有些湿润。没有立即起来，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烛光缥缈后面是一生的深情。
　　张启山，我们终于在一起了，齐桓此生终究还是没有错过你。
　　齐桓，张启山此日起便是你的夫婿，我发誓将用尽我一生去护你周全，从此莺莺燕燕将是过眼云烟，不管会有多少困难等着，张启山只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九门兄弟都是性情中人，看着这二人历经艰险才抓住身边之人，又想到八爷只剩下——
　　“行了行了，别腻歪了，赶紧起来吧。”解九把眼泪憋了回去，“要腻歪赶紧回你们屋子里，哥们几个还打算好好在外面喝一壶呢。”
　　张启山冲他笑了笑，扶着齐铁嘴站起身来，“你也累了，我先扶你回去吧。”
　　猛地站起来让齐铁嘴有些胸口闷，刚想点头就感到一阵钝痛，“没事，佛爷，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就好好招呼兄弟们吧。”齐铁嘴强装无事，握了握他的手。
　　烛火有些暗，张启山看不甚清他的神色，于是点了点头，让他自己先回去了。
　　齐铁嘴忍着胸口的钝痛疾步走回卧室，刚坐到床上嘴里就涌上一股腥甜，连忙扯过床头新换的手绢捂住嘴，一阵痉挛之后似乎全身都在抖，胸口稍微好了些。缓缓地把手绢拿开来，凑近烛光一看，白色的生绢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暗红。
　　还没缓过神来，胸口又仿佛是被人用力砸一样猛地痛起来。齐铁嘴疼的一下子从床上滑下来，后背靠着床边，疼的似乎要喘不上来气。
　　疼，真疼啊，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之前所有受过的疼痛都加了起来都没有现在这么疼，让人生生的要疼死。头上已经被冷汗浸湿，齐铁嘴闭着眼无声大张着嘴，右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骨节被攥得显出生冷的白，连神志都被暂时抽空了，脑海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疼。
　　血一下子从喉管里涌了出来，顾不得了，赶紧随手拽过来被角堵住嘴，闭着眼任凭大口大口的血吐出来。
　　失血过多让他有短暂的昏迷，脑子里的信念却硬生生把他的神志拉了回来。齐铁嘴把被子细心掖好，强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沙发那里，从桌子下面抽出几张纸，借着黯淡的烛光提笔写了起来。时不时地因为疼痛不得不停下来揉揉胸口，一封不算长的信花了他半个多时辰才写完。
　　撂下笔的时候齐铁嘴因为虚弱头上不知道被冷汗浸湿了多少次。吹干墨迹，细细的塞到信封中，站起身来只感觉到眼前一片头晕目眩，连忙撑住桌子，过了好久眼前的黑才过去。
　　齐铁嘴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笑闹声和碰杯声，深深地叹了口气，眼泪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佛爷，知道还能有人陪着你笑，就好。
　　齐铁嘴把信放到了枕头底下，脱下身上的新衣，上面还带着刚浆过的味道。
　　真可惜啊，以后再也没机会穿了。
　　齐铁嘴躺在床上想。
　　不过，就算自己没事，这种衣服也不会穿第二次啊。
　　齐铁嘴被自己蠢笑了，笑着笑着就有些苦涩。
　　静静的躺在床上，感觉有些疲倦，却怎么都不想睡，总想着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就行。
　　等到张启山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齐铁嘴原本在想着两人之前的事，看到他回来之后忙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撑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启山虽然喝的微醺，却也看得出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还要差，忙走过去一把扶住他。
　　“怎么了，手脚怎么这么冰凉？”张启山握着他的手，关切的看他。
　　“没事，我刚刚去洗了一下手，佛爷你快躺下吧，不用管我了。”怕被他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赶忙将手抽了回来。
　　张启山露出两个梨涡，在齐铁嘴眼里这笑容好看到不真实，“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夫君了，我不管你谁管你。”说着，从后面紧紧抱住他，把脑袋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
　　张启山，你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就不敢离开了。
　　齐铁嘴哽咽着闭上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睡吧，我也累了。”齐铁嘴把头埋在被子里掩饰自己。
　　张启山看他有些虚弱，好像确实是累到了，便点了点头，脱了衣服和他一起躺到被子里，单手把他搂在自己怀里，然后才安心的闭上眼。
　　新做的喜被很暖和，再加上张启山确实喝得有些多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齐铁嘴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周遭都是张启山身上特有的男人气息。听着他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感受着他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齐铁嘴犹豫着把手搭在自己的脖颈上，好半天才能摸到微弱的脉搏。
　　呵，也差不多了，好歹也是成亲了不是？
　　果然啊，做人要知足，一物易一物，没错的。
　　可是，为什么，喂什么就不能让我多陪他几天呢。
　　齐铁嘴紧闭着嘴一抽一抽的，使劲忍住不哭出声来。
　　佛爷。
　　齐铁嘴抬起头来看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的五官，他的眉眼，他刚刮过胡子有些青色的下巴，像是要把他印在脑子里，眼中是一生一世的不舍。
　　“佛爷，能这么看你最后一眼，老八满足了，对不住了，我先走了啊。”齐铁嘴虚虚的抚摸他的脸，不舍得，不舍得地闭上眼。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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