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隔海》穆凌羽

37、送灵

　　皇后殡天，举国服丧，棺木在踏莎行宫停棺两日，不再回京，直接葬入皇陵。
　　永盛节的欢庆氛围在皇后去世的国丧中荡然无存，皇室宗亲皆为皇后哭丧守灵，我自然也不能例外。皇帝倒没有为皇后守灵，但第一天也在棺前停留许久，痴痴看着里面华服苍颜的皇后，很久没有说话。我看着皇帝做此姿态，不由心中冷笑，真是好一个夫妻情深。
　　太子因着皇后去世的打击，整个人都无比消沉。这让我想起来数月前娉妃病重，太子以此打击徐瞻翳，但风水轮流转，数月后，丧母的人反而成了他。真真是……
　　皇后在踏莎行宫停灵两天，永盛节后第二天，便要早早送她入皇陵了。钦天监算过，说那天会天降大雨，但这种国丧，必然风雨无阻的。
　　我昨夜辗转反侧，一晚没睡好，第二天起床时身边服侍的宫女看到我的脸色，忧心道：“王妃本就落水留疾，近几日又操劳不少……等今日一过，便能好点了。”
　　她这话说得，其实有些不合适。我仔细一看，她年纪应该还小，最多也就十五岁的样子，平日里笑起来颇没心没肺，讨人喜欢。来踏莎没带着染琪她们，便是这小宫女一直服侍着我。
　　我笑道：“竟一直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笑盈盈道：“回王妃，奴婢叫平生。”
　　“平生？”我笑了笑，“是个好名字，我在府里也有个侍女，名字好听，对人……诚挚。”说完叹了一下，“可能再没机会见她了。”
　　平生道：“是那位姐姐怎么了么？”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
　　皇后入陵，诸位皇子宗亲自要相送，我身体不适，便也顺水推舟以此为借口留在了行宫里。
　　站在门口，我观望着送灵队伍的进展，忽见徐瞻翳从前面走过。哪怕身着粗布白衣，他也是很好看的，气质高华，体态清癯，望之若神仙中人。他不知感觉到什么，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我愣了愣，然后高高挥手给他打了个招呼，扯了一个我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
　　徐瞻翳怔怔看着我，表情有点呆萌。看着他那张脸，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牵痛，便不再看他，摆摆手回身进了院子。
　　回到屋子，我打发走了身边宫人，穿好事先准备的孝服，悄悄溜出去跟在送灵长队里。里面的宫人有从宫里来的有踏莎原本的，哭哭啼啼大都互不认识。跟着队伍出了行宫，我瞅准个没人注意的空档迅速溜了出去，躲在预先踩好点的巷道里等众人离去。把身上的孝服脱了，底下是一件极普通的粗布衣服，脸没上妆，发鬓挽得简单，上面也没有珠翠。我再弯腰驼背一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
　　回到踏莎行宫门口，我站在不远处开始等人。
　　皇室宗亲相送皇后灵位，那皇陵百官却是不必去的，叶昐他，一定能来。
　　所谓国丧，举国哀痛，就连苍天也动容几分。等了一会儿，原本的艳阳天渐渐阴沉，黑云滚滚压下，几个闪电之后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宫门附近没有地方躲雨，又怕叶昐来了看不到我，只能淋着雨等在原地，同时心里恨恨道：“钦天监，你特么真是乌鸦嘴！”
　　然后又想：“他都说了会下雨，我怎么不带把伞呢？”念头一转，“哦，不行，带着雨伞我不就不能混出行宫了。”
　　脑子里乱乱地什么都想，穿越过来后的事情都被我想了一遍，细细揣摩还真觉得许多事都很蹊跷。叶昐一直没来，我的心越来越沉。
　　都与他说开了，我也放弃了，他还在顾虑什么，竟然还是不来？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等了太久，久得大雨停歇，虹消云散,我算着时辰，明白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我抬头再看看踏莎，看看大雨初歇后阳光煦暖的天色，无声笑了。天空碧蓝如洗，空气无比清新，还真是很适合那几句古文。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心里的伤感是真的，但这一瞬间的自由和高阔也是真的。我不再犹豫，转身离开这里，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踏莎行宫气候温暖就是因为行宫临水，梁坤境内最大的一条江从这座城穿过。走了半个时辰，我到了码头，人群摩肩擦踵，货物往来繁忙。
　　身上没有行礼，只揣着一些银票。我在附近钱庄换了银锭，然后在船老大处买了船票，只等着一盏茶后船扬帆起航，而我，也能离开了。站在栈桥上思绪飘摇，回想在宫廷里这一遭，真是波折丛生。我前世的几十年生命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虽说当时觉得惊险，回想却又觉得难得。
　　皇室众人去皇陵需要最少三天，三天之后，徐瞻翳回来发现我不在了，也已经没有办法追。我给他留了信，本来我落水后就对外宣称病重，三天后若是猝死也算说得过去，至于如何瞒过众人，只能再次麻烦他自己想办法了。哈哈，到最后还能坑他一把，我觉得爽，忍不住就想象那个人会气成什么样子。
　　我亦给叶昐留了信，叮嘱他保重，也向他告别。两世为人，我们竟都能相遇，虽不知是福是孽，但到底都是缘分，万望他今后的日子能一直顺遂。本来想当面道别，但……还好我提前留了信，否则他今天不来，我们就连个告别都没了。
　　时间已到，我最后回首看一眼，转过身来，却在一瞬间仿佛定住了般不能动弹。
　　栈桥上，徐瞻翳白衣白靴一身素净，他沉沉看着我，上下打量一番，叹道：“怎么这般狼狈。”
　　我颤声道：“你，你没去？”
　　他没有回答，只逼近一步，道：“你在等他与你同去，但他没如约前来，是不是？”
　　他貌似误解了些什么，但是此刻我也没心情纠正这个，只是无比揪心地扼腕叹息。叶昐是绝不会把我们出来的事告诉徐瞻翳的，看来，是那天我说的时候被徐瞻翳听去了。卧槽，我声音那么小，他到底怎么听到的？
　　徐瞻翳叹了一声：“念念，究竟何时你才死心，他是不会带你走的……”
　　船快要杨帆，我急道：“我不要他带也要离开。”
　　说罢想绕过徐瞻翳走，但他长臂一览我就被制住了，急得跺脚：“你快放开，我要走了！”
　　他一言不发，我不由骂道：“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皇后入陵，你不在，太子岂不是又要发难……”
　　“太子他，”徐瞻翳开口道，“他如今根本没心思去管我。我今日不来，那你不就这样走了？顺江而下，诸多城镇，若今日拦不住你，我就再也找不到你！”
　　他越说越激动，已经动怒了。别人跟我生气，我也就越生气，用力挣扎道：“你放开！你如今留我在还有什么用？我只是想离开。”
　　徐瞻翳冷冷道：“走？休想，你还有用……”
　　“有个屁用！”我激动地爆粗口，“徐瞻翳，别骗我了。如今你跟叶昐的合作关系已经很牢固，根本不用我。而当今圣上，已经偏宠于你，你都能得圣心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手上略松，有些诧异，我一把推开他，冷笑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皇帝在为你铺路，他偏帮于你，甚至……”我咬了咬牙，“皇后本就因为给娉妃怡贵妃下毒之事被皇帝斥责，心情郁结，旧疾不愈。此回天气转冷，皇后突发高热，一时救治不及就殡天了。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可真的如此么？”我逼视着他，“有什么疾病可以一天内要了人命？太医院那么多人，就算治不好，难道连吊着口气都难？”
　　他直直盯着我，眼神有些瘆人，但我却不怕他，冷冷道：“为什么那天杨凌被支开了？为什么皇后宫里的贴身宫女不见了，她们人呢？皇后她不是自然死亡，是被人害的！”
　　徐瞻翳平静道：“她是一国之母，谁能害她？”
　　我嗤笑道：“不错，她是一国之母，哪怕你徐瞻翳也不一定能害她。可是，若害她的人是皇上呢？”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我注意到这个细节，冷冷道：“不是别人，正是皇上，是他设计害了皇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而你，徐瞻翳，你定然知道其中蹊跷！”
　　徐瞻翳眯眼看着我，突然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在数天前就想好了今天出宫，是碰巧，还是……”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还是因为你知道今天要送皇后棺木入陵，方便你浑水摸鱼离开行宫？”
　　我一抖，用力甩开他，徐瞻翳道：“念念，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你不必知道，”我又看了一眼港口，道，“夫妻多年，皇帝他竟然能下此狠手，这皇宫……没有比这里更恶心更恐怖的地方。你们这些人生活在这里，谁又能好到哪里去。对了，前几天推我入荷花池的又是谁，为什么要我的命？我再在宫里呆下去，还能有命在？我讨厌皇宫！我在这里没有牵绊，也不会再留下了，我一定要走。”
　　说罢绕过他跑起来，船已经要离开了。
　　跑了没几步，徐瞻翳很快追上来紧紧拉住我。眼看着船离港，我又急又气，怒道：“你到底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用，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徐瞻翳不说话，但就是不放开，等到船都走了才松开箍在我腰间的胳膊。他伸出手：“念念，回去吧。”
　　我冷笑一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栈桥边，毫不犹豫跳了下去。身后是徐瞻翳的惊呼，余光中看到他飞速奔来，伸手想要拉住我。然而他毕竟迟了，指尖从我的衣摆上擦过，什么也没拉住。他身影一顿，停在栈桥边。
　　哼，小样。你不会凫水我早知道了，看你还怎么抓我。
　　噗通落水，深秋的江水，已经寒冷刺骨。自从上次落入荷花池后我就偷偷学会了凫水，那船走得不远，努力一把还是能够追上的。一旦上了船，哼哼，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本来想得挺好，但此刻我却完全慌了神，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游不起来，一路往下沉。我思绪一转，在心间悲呼：贪财害死人！怕以后用宫里的银票被徐瞻翳找到，我在钱庄里将大部分都换成了金锭银锭，揣在怀里。此刻这些东西死沉死沉，坠得我根本浮不上水面。
　　本来速成的游泳技术就差，此刻一急，我又呛了几口江水进去，更是游不动，思绪都有些模糊了。迷迷糊糊中，我心想这个死因真是绝了，死后尸体被捞上去，不知道有多丢人，肯定被笑死！
　　诸君，切记，贪财害死人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有点迟啦，过了开学第一周，感觉生活都回到正常线了，以后会按时更新哒。念念能不能逃开呢，嘿嘿，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