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奇缘之琉璃杯》余幺九

1、一日千年

　　1894年，辛亥革命闹起来,清政府垮了，说要追求民主，民主世界里吃得饱住的暖，人人住大屋，然而，民主是有了，可世道正乱得很，未必见得人人都好。

　　人们常说乱世出英雄，出不出英雄不知道，然而可以肯定的是英雄频出的准是乱世，梁启超走了,又来了孙中山,孙中山完了,袁世凯又来了,乱世好也不好，于那些会生财的，会弄武的自然好，与那些守着老底子过好日的就难说了。

　　就像徐老爷常常吸完一锅鸦片烟，埋在满屋烟雾里，阴阴的咕哝的一句话，“也没见民主抵上半锅烟”。

　　徐老爷是正正经经的北京人，往上追述他的爷爷或是更老的一辈人，是满清政府的的红顶子，做官做的还不小的样子，总之，挣了颇大的一份家业，银子珠宝，铺面房产不说，光现下现在这套宅子，少说有10处院落，200间房屋，总体上分成了上下两院，前后为东西花园，坐东向西，阔气得很。

　　然而徐老爷的老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不争气的败家子，纵然徐家家大业大，也顶不住坐吃山空，挥金如土。

　　现银子没了，就渐渐的卖地卖房，卖珠宝，到徐老爷已经不剩什么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家产大为减色，但也还算得上阔绰，好在，徐老爷倒是不像他爹，挥金如土，像是受了上辈的教训，收敛不少，只是有一样，跟他老子一般摸样，他也是个烟壶子。

　　徐老爷总体算不得什么恶人，除了这么点无伤大雅的嗜好，他也没什么其他更坏处，何况这在富足人家也就是算个消遣的玩意儿，徐老爷供得起自己这点小乐趣，也不碍着谁。

　　他这个人呀，在阔老爷里顶奇怪，既不爱嫖也不爱赌，俗话说十嫖九赌，徐老爷就是那个就不嫖也不赌的。

　　偌大的徐家，前前后后几十年，除去徐夫人，徐府里也就两房姨太太，如今也是人老珠黄，满脸皱纹。

　　加之徐老爷年事渐高，身体越发不如往年，精神气儿也更淡了几分，成天里呆在他那间宽敞的正房里，走动都少了，更不用说其他心思。

　　对那些个太太、姨太太们便愈发冷淡了，跟别个老爷们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后府园子比一比，着实是有些门厅零落。

　　按理说，徐老爷跟徐太太应该是极好的，其实不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隔三差五，徐太太总是阴阳怪气晃荡在徐老爷脸边，尖利利的嗓门刮徐老爷的耳锅子。

　　徐太太是典型的美人坯子，长得极细长的尖脸，一双丹凤眼直插到发角里，铜铃一样大小，衬着两片薄薄的红唇，是个不怒自威的角色。

　　年轻的时候，别人说她长得贵妇风韵，如今渐渐上了年纪，到反常的迸发出一些年轻模样来，搁在那些一般年纪的女人堆里，徐太太实在算得上风韵犹存的典范，博得了不少男人的爱慕也有不少女人的嫉恨。

　　不过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来自于同性的恨有时比来自异性的爱更加甜蜜，毕竟男人的爱朝三暮四，女人的嫉恨却会随着时间越发浓厚，徐太太对这点倒是通透。

　　因而，徐太太是交易场里地位稳固的风云人物，徐老爷却年近花甲，又天天粘着烟壶子，是个早没心气儿的。

　　徐太太一来看不上徐老爷慵散的脾气，二来都说女人四十如虎，徐太太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正直青春鼎盛。

　　但徐太太是受过三从四德教育的大家闺秀，对这档子事，就只能掖在心里，因而总是阴阳怪气晃荡在徐老爷脸边。

　　除去这些，徐家宅子是分外安稳的，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每件生活琐事，按部就班，千年如一日的活着，既不怀念从前，也不畅想未来，真正的人间洞府，世外桃源。

　　这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天光微亮，靠着北墙的主屋里，已然透着乌凄凄的光。

　　早起的杂役和花匠悉悉索索的各自忙碌，沿着窗棂子，从几扇琉璃花玻璃往里看，朦朦胧胧能瞧见，那面笼着牡丹的铜镜前面，隐隐坐着一个细细的人。

　　定眼一看，那个剪纸影子可不就是徐太太。

　　徐太太稳稳当当地坐着，嘴里咬着一只发网，两只手正系颈子里的鸳鸯盘扣，一颗一颗系完了，才朝外头喊话“翠翠，给我打洗脸水来。”

　　不消一会，一个穿着绿坎子，蜜柚圆脸的丫头就两手端着铜盆施施然的进了屋，手背上搭着一条细绒毛巾，压着嗓子道“太太，今儿怎么这么早，平时还要晚一个时辰呢”。

　　徐太太自顾悠悠的洗了脸，才道“今儿南京来的总长太太办茶会，我总得试几件体面衣裳。你去把我前两天新作的那几件衣服全拿来。”

　　翠翠转身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上斜跨着一抱花花绿绿的新衣服，徐太太一件件的比在身上，眉头皱了又松，两只手紧紧插在腰上，似乎要狠狠的掐一截肉下来。

　　徐太太睥睨着铜镜里的人影子，左右的扭腰，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在朝翠翠说话，“我这腰是不是粗了。”

　　翠翠从里面挑拣出一件哔叽面料的藕色旗袍撑起来，朝徐太太背上贴上去，笑模笑样的说到，“没有，我瞧着倒比我的还细。”

　　翠翠年纪小，却好似很着急长大一般，细脚伶仃的小身板，偏偏配着一幅丰胸翘臀，越发显得那截小腰细生生的一捻。

　　徐太太转头啐了她一口，却不是恼了，咯咯的也是乐，“小蹄子，牙尖嘴利的，属你会说话，偏偏我还吃你这套。”

　　她给自己挑了一身牡丹红底的长旗袍，又从那一堆衣服里检出一件鹅黄色的开司披肩扔到翠翠手臂上，说道“这件上个月做的，我瞧着颜色太鲜嫩了，给你吧。”

　　翠翠自觉又捡了便宜，眉眼含笑的服侍徐太太穿衣上妆，一味恭维她苗条依旧，风采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