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南淮》公子非衣

3、第三章

　　昭华殿。
　　群臣早已列成两排站好，议论纷纷。城防司指挥梁华、虞国副将青珥以及被捆成粽子的虞国使臣站在最前面，而王座上，却空无一人。
　　琼琳阁命案，事关东宫太子与外邦使臣。楚威王早已下令群臣来朝，自己却不见踪影。
　　“王上驾到！”总管太监尖锐的嗓音突兀响起，群臣连忙一展衣摆跪下，口呼万岁，殿中还站着的唯有虞国两个使臣。
　　先进来的却是两排虎贲卫，手执长刀，脸戴铁面罩。直到虎贲卫在群臣外站成两队，楚威王才在内侍的陪同下走向王座。军靴砸地的声音震得群臣微微颤抖，几个上了年纪的前朝老臣甚至流下了汗水。
　　十年前宫廷之变，还是太子的楚威王闯宫，宫中血流成河。阵势也如今日一般，君王未动，虎贲先行。而虎贲入宫，在这十年太平盛世里，还是头一遭。
　　楚威王走得极缓，任谁都看得出君王的怒火已经被点燃了。偏偏使臣看不见身后，只看着空无一人的王座，高昂着头颅不愿跪下。
　　楚威王落座，一展宽袍，来时的怒色竟然一扫而光，和声道：“众卿平身。”
　　百官叩首，继而起身。被捆成粽子的使臣踉跄着上前一步，怒道：“我乃大虞使臣，带来我王手书，却不知王上的待客之道如此懈怠！”
　　百官面面相觑，十年了，从没有人敢于直斥这位铁血的君王。
　　楚威王依旧和颜悦色，道：“贵使说得极是，是孤怠慢了贵使，来人，快给使臣松绑。”当即两个虎贲卫一左一右走上前给使臣松绑，然后一声不吭地退回原位。
　　楚威王等使臣活动了一下手腕，才接着道：“然而孤怎么听说，贵使一来便要杀孤的太子？”
　　使臣心中一颤，楚威王说得如此直白，看来是不打算轻易揭过。然而这位君王至今和颜悦色，毕竟是南淮小国，大约是惧了大虞军威。遂定下心来，傲然道：“王上此言差矣。我王命我使楚，是要与贵国结秦晋之好，又如何会伤害王上的太子呢？然太子在酒肆公然杀我使团官员，我以为贵国礼仪之邦，太子殿下定为天下之仪表。此人目无王法，定是假冒太子无疑。是以才有了这番误会。”
　　他这话张狂之极，明里是揭过此事，实则嘲讽太子家教，乃至国之仪表。一来这使臣为文官，自古士不可辱，被心目中的番邦小国捆绑，颜面大失，心中恼怒；二来自信楚国畏于虞国军威，外交之上定然矮其一头；三来楚威王从头到尾和颜悦色，想来的确是要向虞国示好的。也正因为这样，才会肆无忌惮地出言羞辱。
　　群臣皆是怒目而视，站在使臣边上的梁华更是瞬间寒毛倒竖。太子受伤，他作为城防司指挥本就难辞其咎，偏偏这个外使还是个不要命的，卯足了劲，非要激怒楚威王不可。
　　当即上前一步怒喝道：“放肆！”继而转向楚威王恭声道：“王上，此人胡言乱语，辱我大楚。臣恳请王上恩准，杖杀此人！”
　　使臣脸色微微一白，透出些许惧色，谁知楚威王挥挥手，斥道：“梁爱卿，这儿没你的事，你且退下，莫要失了我楚国礼数，让外使看了笑话。”
　　梁华不惊反喜，无论楚威王打的什么算盘，此时让他退下，都是有意要放他一马了。当即谢了恩，退到一旁，冷眼看着虞国使臣。他根本不相信，素来护短的楚威王，会这样放过虞国使臣。
　　使臣见楚威王如此反应，不禁面露得色，又道：“楚王圣明。不过这位大人折辱本官事小，损及大虞国威事大，王上不可如此轻易揭过啊。”
　　“哎，贵使大量，不可如此小气嘛。”楚威王一拢袖，哈哈大笑道，“孤来之前已特意命人烹制了佳肴给贵使压惊，这才来晚了。既然贵使心中仍是不平，那孤便让人把菜肴呈上来吧。”
　　使臣眉头一蹙，哪有议事时用宴的道理？正要推辞，却见楚威王脸色微微一沉，道：“上菜！”
　　大殿门口的两个虎贲卫向前一步，缓缓拉开大门。晌午的阳光直洒进来，刺得人眼睛生疼。只见一队太监推着餐车款款走了进来。那餐车足有二十辆，每辆餐车上仅有一份菜肴，用银制的锅盖盖着，折射着殿外的刺目阳光。太监们停好餐车，向楚威王一礼，便快步退出了昭华殿。
　　使臣得意于一国之君竟如此讨好自己，心中更加傲慢，便笑道：“谢王上美意。然王上盛宴，我一人如何能吃的完。如此佳肴，吃不完岂非浪费？正好我使团侍卫也是二十人，不如叫上他们一同吃罢。”
　　这话猖狂已极，纵使楚国是小国，也从没有使节如此羞辱一国之君的道理。群臣已有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怒斥的，却因楚威王挥手示意没敢妄动。
　　“贵使说得甚是。”楚威王微微一笑，“孤亦考虑到了这一点，贵使的侍卫们此刻皆在殿上等候开宴了。”
　　使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殿内群臣已有人想到了一种可能，吓得脸色惨白，一跪到底，匍匐在了地上。
　　“贵使说这是佳肴，然可知里面究竟是何物？”楚威王忽然笑容尽敛，目光森然，喝道，“开盖！”
　　早有左右虎贲卫疾步走到殿中央，随楚威王的号令，整齐地掀开锅盖！便在同时，门口的虎贲同时使力，合上了昭华宫的殿门！
　　殿门一闭，阳光尽数被隔绝在殿外，殿中温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森森寒意。锅盖掀开，血腥味扑鼻而来。菜车里的哪是什么佳肴，尽皆是生的鲜血淋漓的心肝耳鼻！
　　使臣两腿发软，吞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强笑道：“谢......谢王上美意，然在下不食生腥......”
　　此刻的楚威王再不复先前的满满笑容，虎目中迸发出冰寒的杀意，看得使臣遍体生寒。楚威王缓缓抬手，似笑非笑地道：“贵使说自己的部下是生腥？这样未免太伤他们心了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殿内群臣尽皆吓得跪倒在地，更有甚者当廷呕吐起来。使臣看着整整二十辆餐车，又想着自己二十个部下，顿时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来！王座之下，还站着的，唯有两排虎贲、以及正前的青珥一人而已。
　　“尔等所谓邦交，便是当街杀孤的儿子吗？！”楚威王长身而起，一脚踢翻身前案几，怒发冲冠，“所谓秦晋之好，便是当廷折辱孤王吗？！”
　　“虎贲何在！”
　　两排虎贲整齐向前迈出一步，应道：“诺！”
　　“请虞国使臣用宴！”楚威王站得笔直，冷冷地看着瘫软在地的使臣，目光森然。
　　使臣这时候才开始后悔，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的君王，而自己竟然错把狮子当成了蝼蚁！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狮子已经醒来，忤逆者的结局唯有死亡！
　　离得最近的两个虎贲卫上前一步，左右按住使臣，将餐车里的人心人肝，用力塞入使臣的嘴里！铁面罩之下，任何人都看不到虎贲卫的神情。他们仿佛是只遵圣令的武神，这世上没有人能挡他们的锋芒。
　　使臣涕泪纵横，用力抠着自己的嘴巴，想要把吃进的东西吐出来，然而虎贲卫微微用力，便将他的手指一一掰断了！楚威王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
　　“慢，慢着！”使臣用仅剩的左手掏出怀中的虞王手书，颤声道，“王，王上！我王手书在此......王上如此对待大虞使节，我王必率铁骑踏破楚国国门以为回报！”
　　早有虎贲卫一把接过手书呈上，楚威王看也不看，举在空中，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使臣，将上好的帛纸撕成两瓣，四瓣，八瓣......最后随手一抛，碎片洋洋洒洒地落到地上。
　　“贵使竟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是孤的虎贲卫待客不周了。”楚威王冷冷地道，“这二十车人心人肝，喂到他撑死为止！”
　　“诺！”
　　殿内群臣抖如糟糠，无一人敢抬头。十年前楚威王初露头角，随即掩了锋芒，不似以武闯宫的雄主，倒似是从善如流的贤王。今日君王一怒，群臣才悚然惊觉，狮子终究是狮子，冒犯者必诛！
　　楚威王不再去看使臣，视线转移到了唯一站着的青珥身上。
　　他眯起眼睛，戾气稍稍褪去一些，缓缓道：“孤听说，是你救了太子？”
　　青珥一身武官袍，自始自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关他的事。直到楚威王发问，才一振袖袍，不卑不亢地说道：“不敢言救，拖得一时三刻而已。”
　　楚威王打量着这个年轻的虞国军官，点点头，道：“冲这一点，孤不杀你。你走吧，回去告诉你家大王，楚国虽小，却不是他可轻易折辱的！”
　　“禀王上，外使已被活活吓死！”喂使臣食的虎贲卫上前禀告，那个先前还不可一世的使臣，如今已满嘴鲜血，惊恐地瞪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楚威王看也不看他一眼，似是倦了，嗯了一声，便道：“退朝！”
　　谁知青珥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楚威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王上，来日沙场见！”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退下。
　　昭华殿内文武百官皆拜伏于君王的威严，唯有他一人大步流星，与君王背道而驰。
　　大殿门口的虎贲卫想要拦住，楚威王却饶有兴致地摆了摆手，道：“无妨，青年人的壮志真是让人神往啊。孤也企盼，有朝一日能与虞国铁骑在沙场上一较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