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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异瞳少年(1) ...

  •   一阵幽幽的驼铃声从那风沙深处远远传来。

      伴随着“哒、哒”的骆驼蹄子响,身子下的木车轱辘也在吱吱悠悠的缓慢转动着。

      秦天皱了皱眉头,吃力地想要睁开自己的眼皮。当她总算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时,却不是预想中的被刺目的光线钻入眼中,而是看见了一片诡异的黑蓝色景象。紧接着,在她总算慢慢适应了这强烈无比的太阳光之后,才发现自己正双目直视着湛蓝得没有一片云彩的晴空,四周是昏黄而漫无边际的沙海。她又低下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伤得究竟有多重。

      哪怕是轻轻动一根小指头,全身上下都会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特别是斜跨了整个前身的那道剑伤。

      这道剑伤……

      她目光渐沉,心,也渐渐被那片冰冷的记忆湖水淹没。剑湖上的最后一战,她与叶孤舟恩断义绝,从此天涯各一方,再无瓜葛。回想起来,在如梦小筑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好像昨天才刚刚发生一样,可现在,她却已经是孤独一人了。

      这样的窘境对于秦天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她咬紧牙关,努力挺起脖子向四周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由骆驼拉着的勒勒车上,木质的车板上只垫了一堆干草堆,上面的血迹早已经干透凝固了。她知道那是从自己的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因为在依稀可记的印象中,自己昏倒前的最后一刻还在逃脱浩气盟的追杀。

      虽然她也搞不明白,那些锲而不舍追杀她的人,到底是为了报复她阻止了沧澜山庄夺取龙门镇的据点,还是为了从她这里打探到名剑却邪的下落。可想而知的是,她以后都要过着这样逃避追杀的日子了。

      从前那些天真快乐、如梦似幻的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诺大中原,再无她容身之地。

      骑在骆驼上的白衣男子喊了一句秦天听不懂的异族语,她便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秦天戒备的绷紧了脖子,想要转头看看在自己脑袋旁边鬼鬼祟祟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从脖子到腰部,似乎凡是有伤口的地方,都被人用十分粗糙的手法给系上了止血的布带。

      她尝试性地张嘴发了发声音,却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生了锈一样的干燥。

      悉悉索索……那声音又开始向左移动了起来。秦天瞪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突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团银白色的、乱蓬蓬的毛球儿。

      毛球怎么会自己动?她在心中疑惑的想道。

      那毛球又向前蹭了蹭,秦天这才看清楚,那“毛球”原来竟是个银白色头发、瘦瘦巴巴的异族小男孩儿。这男孩长着一双猫一样灵动的吊梢眼,眼珠子是她从来未见过的异色瞳:一只金色,一只蓝色。与那分外华丽的瞳色不同的是,男孩身上只裹了一张破破烂烂的棕褐色麻布毯子,赤着一双黑乎乎的脚丫,而他脸上脏兮兮的灰尘几乎使他整个人都要和这毯子融为一体了。

      男孩小心翼翼地蹭到了秦天的身边,用闪亮亮的猫眼睛打量了她片刻,才伸出手扶起她的脑袋,将一壶水囊凑到了她蜕皮的嘴唇前。秦天已经没有力气去抗争这个瘦弱的小男孩,抓心挠肺的干渴感迫使她立刻就张开了嘴,贪婪地饮着从水囊中流出来的甘美水。前头坐在那骆驼上的白衣男子又用秦天听不懂的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男孩立刻身子一抖,将她平放了下来,缩在了勒勒车的角落里。

      秦天继续一动不动地仰躺在车板上,望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望着身边匆匆而过的沙海沙丘,一直到太阳开始落下,她便再也抵挡不住那冲脑的睡意,开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男孩又鼓足勇气抬起脑袋,瞪着圆圆的眼睛爬到她身边看了看,那神情活像是在看一件从没见过的珍宝。他从小在驼队中长大,从未见过身受如此重伤还这样淡定自若的人,见她此刻沉沉睡去,安详平和,男孩偷偷抿了抿微微翘起的唇角,替她将盖在身上的沙狐皮仔细捂实了一圈。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在那小毛球的悉心照料下,秦天的伤势好得很快。倒不是说那小毛球的医术有多高明,只不过秦天本就功力深厚,恢复意识以后开始自己调理内息,伤势自然而然就渐渐痊愈了。再加上那小毛球经常那些吃的喝的给她,但凡她表现出一点点不舒服,那小毛球就紧张得坐也坐不住,好像很害怕她会就这么死掉。

      随着身体的恢复,秦天已经可以在勒勒车上打坐养神了。她发现原来这勒勒车不止一辆,在自己的身后还有七八辆这样的木车,驮着的却是厚重无比的货物,想来这便是经常往来于西域与大唐之间的商旅驼队,而自己在重伤之后倒在沙海里,就是被这支商队给救了回来。秦天还发现那个和自己搭在同一辆车上的小毛球,胆子不是一般的小,他基本上不敢和商队里的任何人说话,包括秦天在内,以至于秦天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哑巴。

      调息完毕,秦天正端坐在勒勒车上,闭着眼睛休眠。突然感到有人拿木棍戳了戳自己的大腿,她立刻睁开双眼,目光威严地朝那毛球瞪了一眼,毛球害怕的往后一躲。可他的眼神里又分明透露着喜悦,似乎对于他来说,秦天还能睁开眼睛,而不是就这么坐着升天,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球球,离那个女人远一点,小心阿卜杜拉一会儿又教训你!”跟在驼队里的一个年轻男子突然对小男孩凶恶地喊道,很显然他并不是西域人。就在这时,坐在第一头骆驼上的那个大卷胡子、趾高气扬的中年白衣男人又开始用异族语骂骂咧咧了起来。

      秦天向那白衣男人身上望了一眼,转而看向这个叫“球球”的小男孩。

      “那人是你的父亲?”

      球球连忙摇了摇头。

      “是你的主人?”

      球球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逃走?”

      球球咬住了干燥开裂的嘴唇,用手扯了扯拴在秦天手腕上的铁链,又指了一下车上一箱一箱的白银,似乎在说:如果没有足够的钱,那个叫阿卜杜拉的白衣男子是不会轻易放他走的。他现在就是整个驼队的奴隶。

      天色渐渐暗下。

      驼队在一座矮矮的沙丘下点起了篝火,建起了了一座临时驻扎的营地。球球依旧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用他那双骨瘦如柴的小手捧着一块已经发霉的烧饼,目光呆滞的啃着。不过比起秦天来,球球的待遇已经好得多了,毕竟她什么食物也没有分到。

      “等到了下一个小镇,我们就把那个女人卖掉吧。”

      “看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多半是结了不少仇家,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那女人长得也不赖,等她皮肤上的伤口愈合了,咱们去和阿卜杜拉说说,让兄弟几个先过过瘾,嘿嘿……”

      秦天面不改色地闭着眼,打着坐,由于她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她的脚上、脖子上便都被拴上了沉重的铁链。那些个驼队雇佣来的壮丁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只不过像她这种习武之人的耳朵,一般来说都会比普通人要灵敏一些。

      球球呆呆地啃着手里的烧饼,突然停住了嘴。他抬起头瞪了秦天一眼,将啃到一半的烧饼朝她递了过去。秦天睁开眼睛淡漠地扫了一眼他干瘪的脸颊,摇了摇头。

      半夜,众人均已睡下,风中除了砂砾的声音,便只有汉子们的呼噜声。

      突然,勒勒车后头传来了一丝轻微的金属摩擦声,球球猛然惊醒。漆黑的夜里,唯有月光能将那人的轮廓照得如此冷漠。漫天星辰下,她一人独自站立在沙丘顶端,背对一轮弯月,低着头静静地俯视着自己,俯视着众人。

      球球呆呆地坐起了身,一双异色瞳瞪得滚圆,他知道别离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他知道一会儿阿卜杜拉和其他人醒来后发现她不在,一定会将自己毒打一顿。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开始低头在自己的麻布毯子里摸索起来。随着几声零落的“叮咚”响,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些颜色鲜艳的石头、锃亮的金属扣、几枚前朝的铜币,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供奉到了秦天的沙丘下,然后满怀希望地抬头仰望着她。

      那一刻,他多么希望她能将他一起带走。

      然而没有,什么也没发生。那个女人只是最后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留给了他一个冷到骨子里的眼神,便一转身,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球球呆愣愣地在沙地里跪坐了一会儿,然后他站起身,将自己的宝物又收回到怀里,慢慢地走回自己的窝里躺下。毯子里的身体蜷缩成了更小的一团,他的眼眶里有一些热热的东西滑落下来,但嘴角依旧噙着微笑。

      天亮以后,驼队里传来了阿卜杜拉的叫骂声。

      他将大掌一挥,重重地打在球球的脑袋上,一边在嘴里骂着恶毒的语言,一边用手推搡着球球瘦小的身躯。男孩哭丧着脸,被推得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着。终于,他一个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怀里藏着的金属扣、铜板、石头纷纷散落了一地。

      阿卜杜拉面容狰狞地嘲笑着他,用脚在他的“宝物”上疯狂地碾着。风沙中传来啜泣声,半晌过后,阿卜杜拉又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瘦弱的男孩身上,又黑又尖的靴子一下一下的踢着他瘦骨嶙峋的胸腔和腹部。

      四周传来同伴们的叫好声,球球知道,等阿卜杜拉发泄完他的怒火后,便轮到他的同伴们上前对他拳打脚踢了。

      他将整个人蜷在沙地里,缩成小小一团,徒劳无功地护着自己的腹部和后脑勺,脑海里却异常冷静地在思索着:这个世界上的每个孩子,都会像他一样遭受折磨和苦难吗?如果自己没有这一头怪异的发色,这双妖怪一样的眼睛,他的父母是不是就不会遗弃他了?或者,像他这样的怪物是不是本来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刷、刷。两颗黑乎乎的影子突然打在了阿卜杜拉的左肩和小腿腹上,当啷几声,滚落到了地上。球球抬起脸颊,只见掉在地上的竟是两枚他收集来的那些金属扣。阿卜杜拉吃痛的嚎叫了一声,歪着身子跪坐了下来,而当他骂骂咧咧地想要在爬起来时,有正面吃了一记飞踢。

      球球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三下两下就把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异族男子扳倒的女人。不过,秦天的伤势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她稍微做了几个幅度比较大的动作,脸上便浮现了隐隐约约的痛苦之色。阿卜杜拉的那些手下见了,纷纷抄出自己用来对付劫匪的兵刃包围了上来。秦天见形势不妙,立即抓住了球球细瘦的胳膊,对他说了一个简短的“走”字。

      现在,球球被秦天拽着手臂,正赤着脚在沙海里头也不回地飞奔着。可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脚丫子疼,也没发现自己鼻管下的鼻血还在汩汩流淌。阿卜杜拉的那些手下一面在后面追赶着他们,一面大声诅咒着他,忽然间,银白色的沙海里传来一阵一阵轰轰隆隆的低鸣声,那些愤怒的手下立刻停住了追赶的脚步。

      “这声音……我们是到鸣沙山了吗?”其中一名手下疑惑的望着四周,不解地问道。

      “蠢货!我们早就过了鸣沙山了,这前面可是不归之海!”

      另一名手下看着那一高一矮渐渐消失在沙漠深处的两道身影,又放眼望向前方仿佛永无止境的沙海,面色苍白地说道:“那些踏进了不归之海的人,可没有一个能回得来……他们两个已经死定了,不必再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异瞳少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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