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男国》泷结棍

4、后背悄悄话

　　当我拖着沉甸甸的步子迈向操场的时候，却听到了今晚最好的消息：所谓的拉练，其实是班级比拼。
　　叶橘打着哈欠，咬牙切齿：“我真的很想撬开那些老师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浆糊，我刚刚梦到杨洋是我同桌你知道吗！还我杨洋！！”
　　我安慰她：“好啦好啦。这可比跑圈站军姿要好，对吧？随便应付就行了。”
　　这个消息果然也振奋了很多人。在黑暗中逐渐熟悉的眼睛也慢慢能看到班里同学期待的面孔，或许大家都认为是玩游戏之类的，“比拼”两个字也就自动忽略了。
　　而事实证明，忽略二字，是我们高中生涯犯的第一个致命错误。
　　“这次的夜间拉练，目的是为了培养班级的团结合作能力。你们10个班会和你们的教官一起完成任务。但我在这里先说好，最后三个完成的班级，必须接受惩罚。”总教官站在升旗台上严肃地下达指令，周围的哈欠声连绵不止。
　　——真是奇怪，现在也就才九点半，我们班的人怎么就好像熬通宵了似的。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由不得我们随便应付了。教官在我们班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痴样中，继续解释那无厘头规则：“总之……总之就是男生背女生接力跑，女生不够的就男生背男生，再不行教官我顶上。总之就是每个人都要参与到了！我知道这会很不好意思毕竟大家才认识没多久，但每个班都这样忍忍就过去了啊。总之就是考验你们团队意识啦！”
　　教官越说越激动，脸上飘起可疑的红晕。须知看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脸红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我低下头，在憋着不笑与被教官罚跑圈之间痛苦挣扎。
　　或许校领导和总教官也知道这个规则有点难让人接受，给了我们二十分钟去备战部署。教官花了前十分钟结结巴巴地终于解释完了规则，后面十分钟，老班上场了。
　　“大家还真别觉得奇怪啊，这是我们建林军训的传统。我知道你们大家都在想些什么，说实话我在建林待了10年也没懂为什么会有这种传统，历年因为这个拉练在一起的很多，结仇的也很多，甚至有三年都不共戴天的。但我还记得以前我有一届学生，教师节回来看我的时候，还说多亏这个拉练——现在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老班的唠嗑还真有点用，大家不适的感觉都多多少少减弱了些，有些甚至还偷偷先配对起来了。
　　老严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讲这么多是希望你们能尝试去欣然接受，毕竟这是你们逃也逃不过的劫，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结交几个异性朋友，老严我不会介意的哦。如果有谁之后的小猫腻被我发现，只要你跟我说是因为这次拉练，我一定给你从轻处理！”
　　“老严威武！老严霸气！老严最帅！”顿时班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有男生吹起口哨。
　　“我们可以记住今天的配对，看看到时候有哪几对成了。”小寸头陈铸嘿嘿笑了几声，两眼发光。
　　我也赶趟儿凑个热闹：“男生，还可以诚实地和女生报告对她体重的直观感受，说不定还能促进我们女生集体减肥哦——不怕死的话。”
　　“不错，就该有这种气魄！”老班欣慰地看着我们，“那你们赶紧组队吧，搞不定的再找我。”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男生集体看向陈铸，陈铸看向老班，老班看向天空。
　　“那个，如果大家觉得尴尬那就我来乱点鸳鸯谱啦！要是不满意不能怪我呀！”老班推波助澜，眼看着还有八分钟，大家仍傻愣愣地站在这里。
　　谁都没有说话。

　　令人惊异的是，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站出来邀请的是林尹。
　　“怎么，没想到是我？”酷酷拽拽的笑容，“中央空调”一手插兜，缓缓向我走过来，比了个邀请的手势，十分装逼。我听见周围有女生抽气的声音。
　　我瞟了瞟林尹插在兜里的手，再瞟了瞟天空，夜空晴朗，没有打雷。
　　装逼遭雷劈哟。
　　“你愿意当我的搭档吗，千结？”
　　我冲他一笑，屈身还礼：“难道我还能拒绝不成？中……林尹。”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没解释，转身走向集合处。
　　陈铸在我背后嘀咕：“哇靠这两人，有jian情！绝对有jian情！”

　　人群中我一眼就发现了那个标志性的海草头。再看看她身边的搭档，单看背影是个瘦高白净的男生，脖颈修长，文文弱弱，与叶橘相差不只二十厘米。男生为了和叶橘聊天，经常弯下腰倾听，表情认真。
　　“看什么这么入迷？”林尹突然将脸凑到我面前，语气温柔。
　　“啊没什么，”我往后退一步，“……我们来讨论一下待会的战略吧。”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没什么好讨论的啊，难不成你对我的力气和你的体重没信心？”
　　我眨了眨眼：“我对我体重当然有信心。”
　　他听后似乎愣了，半晌，只听见他说：“那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走吧，要准备了。”
　　——手掌心突然感到一阵温热，我被一股力量拉扯，踉跄了一下。林尹拉起我的手带着我小跑起来。余光早已感受到周围人皆作目瞪口呆状。我低下头，听到身后传来无数少女心“咔啦咔啦”的破碎声。
　　我就这么被拉到了起点处，林尹很自然地松了手，气定神闲悠游自在，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眼中的微微怒意：“那个，我见你没反应，就……。”
　　“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冷冷回道，转而看向了跑道。
　　我一瞬间有些愤怒。第一次被异性牵手的不适感涌上来。等我反应过来，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小气。
　　拉拉手，又不会少块肉。
　　“下一组赶紧准备！”老班看着那渐渐落后的背影，语气也逐渐着急起来了。
　　下一组是我和林尹。
　　我终于转过头看向他。林尹已经蹲下身子，“上来吧。”
　　我两手搭上他的肩，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力。他用手臂帮我稳住身子，偏过头来，嘴角荡开温柔弧度。我手一抖，差点从他背上翻下来。
　　我小学的时候曾干出一个很缺德的事儿，虽是无心，但着实让人良心不安。彼时小姑在职场屡屡受挫，索性辞职，待在家里思考人生。她正修剪窗台上的兰花，听我倾诉完，回头说：“千结，当你真诚认为自己错了的时候，就应该道歉，死皮赖脸也要道歉。人活在这个世上有两个东西绝不能太薄，其中之一就是脸皮。”
　　我问她：“那另外一个呢？”
　　一根枯枝“啪”地被剪下，小姑看着我，一本正经：“钱包。”

　　“想什么呢？”
　　“没有。”我摇头。
　　“准备起身啦。”耳边传来他低声的提醒，然后双腿慢慢失去了依靠，直到完全被他托起的那刻，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周围的惊叹。
　　果然。跟中央空调在一块，早晚也会被轰成焦点。

　　“千结，你坐稳点，小心摔了。”
　　耳边风声“呼”的一下划过我发梢。正是盛夏，夜风却有些凉。林尹安静地奔跑，脚步生风，肩膀却始终很平稳。旁边的对手一个个被超越。远方的树影模模糊糊，知了发出窸窸窣窣的叫声，他的脚下流淌着如水月光。
　　“其实……”
　　“别说话！专心跑步，注意呼吸。”我匆忙打断了他。背着人跑极耗体力，伏在背上的人理应感觉到颠簸。为了保持这样的平稳，他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对不起，”我轻声说，“刚刚说话有点重了，我只是……我只是第一次和异性牵手，有点不适应。”
　　他没有回话。我也自顾自地往下说，“其实刚刚排队的时候就想说了，但不知道怎么开口，谢谢你的关心。希望你不会介意。”
　　还剩最后那50米了，我没有再说话，尽量放松身体，减少自重。我能感觉到林尹的呼吸愈来愈重，最后这50米会变得非常艰难。
　　“不会！”
　　然后，是突然的加速。

　　“我是指，我不会介意。”
　　直到我晕乎乎地被小心地放下来，周围还是热闹的加油声，眼前这个男生，喘着大气，认真地看着我，气喘吁吁说出来的话是那么轻微，可不知为何，在我耳里，却比周围任何声音都要清楚。
　　他的呼吸平顺了些许，直起身子，唇角上扬：“怎么样？对我的力气放心了吧？”
　　我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答，突然看见叶橘。她一边喊我的名字，一边向这边匆匆跑来。林尹眨眨眼，单手插兜，作了个很潇洒的姿态：“你朋友来啦。那我先走了。千结。”
　　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将手指竖在唇前：“刚才的事情，是我们的后背悄悄话。”
　　我目送他离开。叶橘跑过来拍了我一下，“你们刚刚说什么了，我看林尹加速前好像喊了句什么，太吵没听见。”
　　我懒洋洋地倚在叶橘肩上：“没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我打开尘封的记忆，再认真回忆起这个少年，却只记得某年某月某日，凉风拂面，知了不知疲倦鸣叫，少年站在夜幕深深中轻轻笑，他的身后，月光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