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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心生微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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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坡,在京城的城郊,官道的一旁。那儿无非就是个寻常草坡,只是树少了些,阳光照下来无甚遮挡,大手大脚地洒在草地上,很是令人惬意。故而宇文世漓小时候经常被母妃带着去那儿玩,哪怕长大了之后也偶尔去那儿转转。
初禧虽不知道南枝坡是个什么地方,可看他一脸“不跟你计较”的样子就知道他妥协了。这无疑迅速引起了她的愧疚,就好像自己只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在哭闹之后终于得到了大人无奈的容忍。
她安安静静地坐回去,偷偷抬眼看着他的神情,想说句低头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马车缓缓前进,终于在一片草坡边上停下了。
初禧走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茵茵的绿草坡。她信步向高处走去,水蓝的裙摆曳地,柔柔软软地摩挲在草地上,与走在宫中的坚硬的青石上感觉有很大不同。
她心里一片柔软感伤,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在宇文世漓眼中渐渐成了一小截身影。
宇文世漓不想与她多言,也知道她此刻听不进去什么,因此也就随着她去,根本就没下马车,直到玄桐一声惊呼:“王爷,沈初禧干嘛去了?她走那么远做什么!”
他如梦方醒,匆匆往外看一眼就见她直向远处走去,步履不急不缓,却又似乎坚定决然。
他莫名地吓了一跳,迅速跳下车一路追过去:“沈初禧,你给我回来!”
初禧远远地就听见他喊自己,转回身看,出乎意料地看到瑾王跑向自己,罕见地丢了风度。
“王爷?”她皱着眉问。
“你走那么远去哪儿?我这儿搁不下你了?”他见她无所谓的神色更是火大,声音不自觉地抬高,简直是嚷出来的。
初禧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他了,却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冒失,更被他吼得委屈,干脆别过头去不看他,把眼泪憋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宇文世漓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她不过说要走走,他应允了,可他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他顿觉尴尬,掩饰地轻咳一声,慢慢走到不远处席地而坐,渐渐消了气,坐在那儿看她发呆。
初禧没心思想别的,只是满腹的伤心和委屈。而这伤心委屈就好像连在一起的珠子,落了一颗,其他的也会不合时宜地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收都收不住,砸得人恍恍惚惚的疼痛。
先是钟会背弃相离,继而蒋沛寒苦寒折磨,再是琉璃阴谋纠缠,还加上瑾王狡黠难测…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心里难受得厉害,可就是哭不出来,明明眼睛都红了,可就是一滴眼泪也没有。她想得出了神,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忽听身后剑风乍起,似有龙吟之音。
她慢悠悠地回身看,只见一名玄衣男子正朝自己刺过来,手中长剑不偏不倚地对准自己的心口!
这是有人要自己死呢…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就这样结束了…
她好像是吓的,又好像是痴傻了似的,竟不知道躲,反而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步,似乎好让那剑更快地刺穿心口。
她闭着眼,不再看那一寸寸向自己逼近的剑锋,准备着承受即将来临的疼痛。
“沈初禧!”
耳边乍然一声巨喊,下一刻就有一股大力将自己扭到一边。宇文世漓轻舒猿臂,将她整个人扯到自己怀里护住,堪堪一个回身之后就已在几步开外。
只是那刺客的动作太快,宇文世漓到底没避开锋芒,衣服的背部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刺啦”一声,甚是骇人。
初禧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总算彻底回过神来。她听到衣服裂开了,也不知道人伤没伤着,更不知道对方身手怎么样,可一扭头看到宇文世漓隐忍的表情马上就明白了。
她眉眼一厉瞪向那人,而那刺客好像也惊着了,不知所措地提着剑,停了一瞬才又刺过来。
初禧手无寸铁,只好见招拆招,而那人的功夫偏偏还高的很,简直让她捉襟见肘,不得不动用了游龙戏凤。
然,她双足刚离地就又落地,又勉强和那人打起来。
宇文世漓狼狈坐在地上,疼得皱眉,不解似的看着她:“你又下来干什么?”
初禧满头大汗,“你还问?你不是走不了了么!”
他带了伤,中气都不足,表情也不轻松,可神色居然还是平素的样子,甚至声音里都带着懒:“那没准儿是冲着你去的呢?你走了不是正好把他引开了?”
初禧闻言愣住,当即就气息不稳出手偏了,左臂袖子立刻被擦出一个小口,差一点点就见血。
宇文世漓暗暗一惊,没想到他随意说了一句就惹得她心慌,又担心她真出事,便忍不住悄悄对那人摇了摇头。那人见了再没出手,飞身就跑。
初禧莫名其妙,庆幸之余赶紧跑去看宇文世漓,却见他背上隐隐血色,一点点洇开。
她终于慌了,这才想起玄桐来,于是放开嗓子大喊,半天玄桐才过来。
玄桐惊诧不已,可手上却没动作,与往日的利落干练有很大差别。初禧再迟钝也发觉了,“你还愣着做什么…你怎么神情这么古怪?”
玄桐讷讷地答不出来,初禧更觉得蹊跷,正欲细问,却觉得肩上一沉,宇文世漓身子一偏倒过来,一副极其虚弱的样子,“我疼得很,你就先别问这么多了…”
初禧第一次看他这样,立刻不知所措,再不敢多问耽搁时间,朝玄桐胡乱吩咐道:“快,快去,把秦曜找来!”
“别…”宇文世漓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要驾鹤西去。
初禧急道:“你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啊!”
“不是,他晕血…”
“啊?”
玄桐把宇文世漓抱上了马车,初禧在后面看着,总觉得他好像没那么严重,可要没那么严重他还能是装的?装这个也没什么好处啊…难不成是剑上淬了毒呢?她一想就害怕了,再不敢耽搁,急急地登上车催玄桐快赶。
马车行得快,车厢内难免颠簸,初禧不忍看他痛苦,脱下自己的外衣垫在他身下,又向他缓缓输送内力。
宇文世漓虚弱得理直气壮,眯着眼看她忙活,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她的内力。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忽然注意到。
游龙戏凤是极为上乘的轻功,耗费内力也多,况且初禧体内寒毒未清,几下折腾又弄得气血上涌,万分不舒服,不过好在秦曜开的药也算管用,此刻远没有一开始疼得那么厉害。
初禧收回手,语气略略疲惫:“有点闷,想吐。”血气涌上来,血腥味似乎就在嗓子眼儿底下,当然不好受。
内力突然停了,宇文世漓有点讪讪地把手收回去,“哦,这样啊,一会儿大夫来了也叫他给你看看。”
初禧把帘子掀开一点点小缝儿透气,“您就别操心我了,好好歇着,马上就到家。”
马上就到家…
这无缘无故的,她说“家”做什么…
他唇角缓缓勾起,安心闭上眼。
回到家里自然是少不了一番闹腾的,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搀进去,熬药的熬药,验伤的验伤,平素不算小的卧房也显得有些挤了。
其实伤口很浅,在路上的时候血就止住不流了,可是伤口长,所以看上去还是挺吓人的。玄桐把他里衣剪下时,血迹干涸黏连着衣服,看着惨不忍睹。
初禧在一旁看得头皮都发麻,根本插不上手。
很快伤口被玄桐利落处理好,他停下来歇一会儿,看到初禧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无所事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没什么好脸色,压低声音指桑骂槐道:“惹祸的人一边儿去,碍手碍脚的!”
玄桐说的没错,她还真是那个惹祸的人,要不是她一时间恍惚忘了躲,也不至于如此。她神色一赧,安静地走到旁边站着,不好意思插言。
“怎么说话呢。你先下去吧。”宇文世漓开口,听上去气息奄奄。玄桐知道他没什么大碍,也算放心,颔首退下去。
宇文世漓抬眼看着她,“过来。”
初禧没动,隐隐想哭。
“你倒是过来啊,我没力气大声说话。”他干脆虚弱到底。
初禧听他这么说果然走过去了,坐在床沿儿上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他拍拍她的手,“别这样,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最受不了他这么软绵绵地和她说话,眉目间一片温存,更让她惭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就开始哭,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这下好,刚刚在落凤坡上想哭哭不出来,现在可找到发泄口了。
初禧长这么大从没在人前这么哭过,一开始还是无声地泣,渐渐的就出声了。
她越哭越痛快,都忘了身边还有宇文世漓这么个人,只是那样不管不顾地哭下去,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兴许是愧疚,兴许是难过,兴许更是长久以来压抑着的委屈和不安。
宇文世漓见过女人哭的多了,可哪个不是梨花带雨?像她这样的倒是头回见识。他只当她是吓着了,赶紧加大了声音,“其实没那么严重的,消炎的药擦了,止痛的药也吃了…你别哭了。”
其实初禧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哭,可听他难得哄自己,也觉得难为情了,于是就吸了吸鼻子止住泪水,只是不时还抽搭两下。
她稳了稳神,起身把窗子都关好,又拿了把扇子来放在床边,小声哽咽道:“你安心睡吧,不会受风的,要是热我就给你扇着。”
宇文世漓深深地看她一眼,老老实实阖上眼。
药中有安神的成分,房间里关上窗也昏暗温暖,催得人直犯困,宇文世漓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睡了整整一天。
傍晚时分他才醒,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实,身子万分舒服,疲惫无影无踪。
他稍微偏过一点头去就看见初禧闭着眼睛,单手托腮支在床沿上,另一只手举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一下慢似一下,似乎困倦至极。
他看着看着,心念一动,缓缓抬手把她的头靠在枕头上,取走她手中的扇子,在昏暗中看着她熟睡的侧颜。
她脸上泪痕犹在,那是她为他流下的珍珠,是她对他的心疼,货真价实。
很久之后宇文世漓都记得这个场景:在昏暗的卧室里,她像猫一样歪在他的床畔,姿态沉静。她瘦削却不失柔和的侧脸,她泛着朦胧光泽的美好的眉目,还有她此刻带给他的无边的安宁以及…满足。
如果说他们之间是一场错误的缘分,他忽然就想将错就错地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