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一世》石小玖

27、钓鱼执法

　　“本王听闻王妃是近些年才进相府的，却想不到王妃作诗很有一手。”出了宫，宇文世漓状似不经意道。
　　“是吗，比起钟会来差远了。”初禧下意识地说，说完才察觉失言：她是流落民间的沈家庶女，哪里认得钟会！就算认得，也不会把自己和这风头正盛的大才子相比。 果然，宇文世漓停下来，回身低头看着她。

　　其实他那样说是想试探她的身份，因为寻常花坞弟子不会个个作诗张口就来，他以为初禧是蒋沛寒悉心调教出的佳人，但此刻看来——“王妃还认得钟会？”
　　初禧一愣，“。。。认得。当今京城哪个不认得他。”
　　宇文世漓盯着她。她新婚夜不曾害羞，见父兄也不曾慌张，可偏偏一提起钟会她就目光闪烁。
　　他别有深意道：“是啊，当今京城里哪个不认得他，不过树大招风，钟家现在就惹上官司了不是吗。”
　　初禧心猛的一沉，有些急切道：“怎么会惹上官司？”
　　“他舅舅宋达弹劾阮太傅，反被查出不实，已经下狱待罪了。”他顿了顿，突然笑了，“不过这样也好，兴许还能成全一段好姻缘呢。”
　　初禧听他说“姻缘”，心里更加慌乱，低声问：“王爷这话怎么讲？”
　　宇文世漓看着她故作镇定的反应，故意不紧不慢道：“钟会本就是左相相中，才引见他面圣而名声大振的，只不过一开始钟会自恃才高，未必肯答应婚事，但现情况完全变了，他若成了左相的女婿，他舅舅应平安吧。怎么说，阮太傅也会给左相个面子，大事化小。”
　　初禧一点点听完，心中酸涩难忍。

　　夜深人静，一室酒香。
　　钟会独自坐在书房内，案上酒器倾倒。

　　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往说过的话。那时他刚到京城，舅舅整日唠叨他让他练练喝酒，他当时笑得恣意，“酒量好的人千杯才醉，酒量差的人几杯就倒，同样是微醺的乐趣，不是我更能轻易地体会到吗。”
　　但如今舅舅入狱待罪，自己也的确是几杯就醉，却是酒入愁肠。
　　头眩晕微痛，他终于伏在案上睡着了。
　　睡梦中，有人温柔地扶他起身，动作轻巧缓慢，似将自己视为易碎的珍品。
　　他睁眼一看顿时愣住：竟是初禧！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忍不住喃喃自语：“我可是在梦中了。。。”
　　积攒的思念与爱恋迸溅，他猛地伸手抱住幻影，意料之外地抱个满怀。

　　温香软玉在侧，触感如此真实。
　　他再没多余的心思辨真假，就荡开一个风情万种的笑。丹唇勾勒醉人的弧度，桃花眼潋滟溢出情愫，是任何女子都无法抗拒的风光。
　　初禧见了看得痴了，呆愣愣的模样有种难言的娇憨。
　　他欣喜更甚，无法自抑，扬头将唇印在她的额上，留下一个绵长的吻。
　　初禧身子一僵下意识地躲避，却反被他抱得更紧，僵持稍许后最终缓缓搂住他。
　　素指轻挑，衣带缓缓滑落，他们终于坦诚相见。他抬手拔下发簪，二人的三千青丝相纠缠，墨发如瀑，再分不清彼此。。。
　　如果这是场梦，他愿永不醒来。

　　第二日，近来难眠的钟公子比往常晚起了半刻。

　　瑾王府的林阴路上，两旁是翠绿的修竹，隐蔽处偶尔传来鸟鸣，石路狭长曲折，闲暇时散步其中别有一种兴味。
　　宇文世漓刚从书房出来准备出府，就到有人影在竹林的掩盖下迅速跑开，他身边的玄桐大喊了一声“站住”，那人影立刻停下来回身向他行了一礼。

　　正是陪嫁琉璃。

　　琉璃自以为没被发现，却不想被宇文世漓看到了，暗吸一口气，镇定道：“刚刚王妃差奴婢去膳房看看枣粥熬没熬好，奴婢急着禀告才如此冒失的，王爷见谅。”
　　宇文世漓笑了笑，“原来是王妃差遣，那你快去吧。好生照料她，本王不会亏待你。”
　　琉璃福了福身，“是。奴婢替王妃谢您。”

　　宇文世漓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敛了笑，“她肩上沾了桂花瓣…府里只有去鹿鸣馆的路旁才栽了几株桂花，可她刚刚说的是从膳房回来？”

　　鹿鸣馆在书房对面，而他刚从书房出来就撞见了她，那…
　　玄桐恍然大悟，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不止一次了！昨日您见陈将军时她就在门外，前几天您见阮太傅时她也在！可沈初禧却都不在场，真不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

　　宇文世漓目光骤然一冷：他一直提防着沈初禧，却忽视了那个不起眼的陪侍。

　　“不过她隔着那么远应该听不到什么，顶多也就是看到您和谁来往罢了…”
　　说到这里，玄桐忽然感受到宇文世漓的目光：“怎么？属下说的不对？”
　　“你说的对，你提醒本王了。”宇文世漓沉吟片刻，将这几天的事联系起来，的确经常撞见琉璃，忽道：“你听说过唇语吗？”

　　玄桐一愣，“您是说她会读唇？”
　　“倒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她受了特别的训练，耳力异常敏锐也未可知…”他眼中闪过精芒。
　　“什么缘故都不重要，一试便知。”

　　当天晚上琉璃就失踪了。

　　天完全黑下来时琉璃才回来，一身夜行服。初禧惊得不是一点半点：“你去哪儿了？怎么这副打扮？”
　　琉璃微有气喘，“瑾王欲意谋反，今夜丑时与西凉侯私会。”
　　初禧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玩笑，竟然笑出声了，“你听谁说的？”
　　琉璃见她反应如此，愤愤道：“我亲眼所见，看得一清二楚。”
　　初禧将信将疑，“所以呢？”
　　“所以我自然是向少爷禀报了。沈玉已经去部署了，宇文世漓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初禧一听差点跳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呢？这么大的事好歹和我商量商量啊！”
　　“和你商量什么，我今日下午才得知，他们今夜丑时就有所行动。时间紧迫，我好容易才找到时间脱身，还要再和你这里耽搁吗？”顿了顿，出言讽刺：“难不成，你想隐瞒不报，依靠他过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

　　初禧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讲，似乎只是觉得这样暗中算太不厚道，更何况人命关天，更不能草率。
　　“琉璃…你已经告诉他了？”
　　“是。”
　　“那就是说，这事再没余地了？”
　　“你还想要怎样的余地？”她不耐地问。

　　初禧也说不出个起承转合，脑子转了半天才说：“但这事若是真的，他怎么会轻易让你知道…多蹊跷啊。像这样不实的东西，你就不要报给蒋太卿了…”
　　“你还有完没完？都说了已经呈报上去了，我还能这一趟白跑？你真是没完没了！”琉璃不再和她啰嗦，进里面换衣服了。

　　初禧左右看看，勉强坐下来冷静冷静，膝盖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她越想越不安，鬼使神差地跑出去，去了宇文世漓的子衿馆。
　　夜深人静，主卧内没有一点光亮。初禧蹑手蹑脚地靠近，冷不防身后一声乍响，“王妃这是要到哪里去？”

　　初禧几乎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回头看去却是玄桐。她惊魂未定，只道：“我找王爷。”
　　玄桐一脸正经，“王爷睡了，王妃有事明天说吧。”
　　睡了？
　　是真睡了？还是人不在？
　　不对，时间定在丑时，难道他现在就已经出发了？

　　初禧抬腿就想闯，“有急事，明天就来不及了！”

　　“咔嚓”一声轻响，玄桐拦住她，手接在剑柄上，一副誓死护卫的架势。

　　初禧有点被吓住，往后退了半步：“你拔剑做什么？我就是想和他说两句话…你若拦我…你就后悔去吧！”
　　玄桐面无表情：“后不后悔，王爷都歇下了，你都不能进。”
　　初禧瞪了他一阵，翻个白眼，转身就走。
　　管他呢！

　　直到初禧走远了，暗影中才站出个挺拔的身影。
　　宇文世漓看着她若有所思，她刚刚是在做什么？想要拦住他不让他去？虽然她最后还是走了，但她还是…还是有一丁点儿想提醒他的心思的吧？

　　“王爷？”玄桐见他发呆，在他身后轻声询问。
　　“没事。那边都安排好了吧，如果他们领头的是沈玉，就放他一马。”
　　“您放心吧，属下知道了。”

　　初禧回去之后半点儿困意都没有，先是担心沈玉的安危，又想到蒋沛寒在暗瑾王在明，那沈玉自然做好了准备。可瑾王呢，怎么说是她的夫君，出了这种事八成是赐死或终身圈禁，那自己…
　　唉…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睡着，可刚睡着没多久就被叫醒了。
　　来人只说请她到堂上，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初禧还以为是事情败露，宫里来人问罪了，瞬间清醒大半，头发也未拢好就急匆匆地去了。

　　她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紧张得头也不敢抬，到了堂上就跪了下去。
　　“瑾王侧妃沈氏拜见——”
　　“今日王妃怎么这么客气？”
　　前面传来淡淡一语，如此熟悉。初禧难以置信地抬头，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端坐在堂上的人，不是宇文世漓是谁！
　　他身着华美官服，玉冠束发，尊贵不可一世，哪有半分沦为阶下囚的落魄！

　　“本王急匆匆地召你来是有事要告诉你，你哥哥昨夜遇袭重伤，至今昏迷不醒。本王之前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你，后来一想，你们二人兄妹情深厚怎么能瞒着你，况且，”他顿了顿，别有深意道：“或许这事与王妃也有些关系，不然他三更半夜的怎么跑到外面去吹冷风？”

　　初禧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得他说“遇袭重伤”云云，连起身都忘了，就那样呆呆地跪着。
　　宇文世漓看她这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心中了然，也没让她起来，只扫过她的狼狈，“王妃发未绾好，衣不整齐，脸色还这么难看，恐怕是一夜都没睡好吧？”
　　初禧脑袋嗡嗡地转，总算明白了些什么，虽然那想法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测，却足以让她遍体生寒。

　　她的声音都抖了：“你都知道…你早就知道了，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难怪这种事会让琉璃轻易地窥探到，难怪琉璃能轻易地溜出府又溜回来…

　　宇文世漓没马上开口，而是故作姿态地拿过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道：“是又如何？”
　　他这样说简直就是承认了，而他这若无其事的样子更让初禧愤怒。

　　初禧一想到沈玉重伤昏迷的样子就一股火直冲上来，根本压不住，她霍然起身，站到他面前俯视着他，口气生硬，“你明知道他是听令行事还要如此，那是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