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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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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楼阁内部相对窄小,光线更多被穹顶遮住,我抬头望去,以最顶尖凹陷依次向外呈圆形罗列竖纹。周围颜色多为暗红,有的墙壁上绘着细致的图纹,我忍不住停留一会儿,看到其中正在讲帝鸿的后代白民,他们姓氏为销,以黄米为食,能驱使驯化四种野兽。
“别看了,你们藏銮殿肯定有山海经原本,烛君岂没看过?”
灵婆背着手悠然走到他的桌前,上篇摊着成堆的册集,边上还有个罐子。本在桌上蜷缩的黑猫伸了个懒腰,敏捷地跳到地上,特意在我眼前转了一圈,目光既好奇又不屑。
我走过去,利落地拿出墨笔在空中画了画,凭空出现个木椅,坐上去。
“有趣有趣。”灵婆赞叹道,“只是另一位小君呢?”
“如玉贪玩,刚才看到好几只长腿直走的猫,忍不住凑过去了,不用管他。”我把柔软的墨笔毛甩到身后,“灵婆不如开门见山,我向来生性惫懒,不喜绕弯子。”
“不急不急,”灵婆用手挠挠下巴,眯眼想了会儿,才慢悠悠把桌边的罐子拿过来。
罐子很普通,青灰色的,周身还有些裂纹。
“我刚接任那会儿,还不知道竟会耗费如此年岁在这里度过。“灵婆摩挲着罐盖淡淡说,”就算是惩罚,对我来说也是意料之外的,然后数十年如一日地过着。后来又见多了那些小孩子们的心思,心里难免徒增哂笑。他们过来有求于我,免不了就是利和情二字,同时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太轻,就像是对待小猫,喜欢就摸一下,厌烦了就用脚踹开。
“可是有时也会感怀,好像人间的老人,岁数到了,不由自主地开始怀念。为一丁点的执拗感动,哪怕没有任何意义,哪怕这些孩子们.....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当然....当然,我还是遇到了些许人,认识了些许人。不过他们好比过眼云烟,风一吹就散了。但是我不能忘的是,我有个朋友——在成为灵婆之前——其貌不扬,但朝气蓬勃,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没有太多苍天赋予的美丽,依然可以活得那么有趣。可惜后来我做错了事,走入了歧途,产生了很不好的结果,虽然——虽然,直到现在我都做着不好的事情,但远没有那一次影响甚远。“
灵婆似乎陷入了深深回忆之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动。
我不太明白他为何要和我说这么近乎感伤的话,就我翻阅的书籍,上面写大部分灵婆心思深沉,诡谲狡诈。但不得不说,对于我而言,或多或少还是为他的话感动莫名的难过,只是这种难过太微不足道了。
微不足道的,让我都怀疑,灵婆说的话也许是真的,他的伤感和后悔也是真的。
可是过后,他还是那个说话掂量着,心思深沉的灵婆。
“....也许我用一种说教的口吻太让人厌烦,是的,大家都讨厌被人说教,”灵婆那只眼睛抬起看向我,在烛光下,变得有神起来“ 烛君在这里恐怕坐得不耐烦,那我就不再说这些煽情的话了。”
他打开罐盖,神情微妙,那一刻,灵婆终究还是灵婆。
罐子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福袋,颜色鲜红,纹路别致,上面没有“福”字。
我之所以知道福袋,还是有次人间过春节,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仙途把在桂花树下埋了许久的酒酿拿出来,趁我不注意,自己全喝光了。结局就是我被迫坐在屋顶上,身边挂着个醉鬼,嘴里絮絮叨叨着他从出生到现在的“美好过往”,还好旁边有只大肥仙鹤作伴,可以让我自动脑补油焖仙鹤、红烧仙鹤、手掬仙鹤....
“知道么,我昨天特地偷跑出去,到人间给你买了个小礼物。”
皎皎月光下,仙途眯着他素日里勾魂的桃花眼,笑嘻嘻地看着我。
“什么礼物?”我问,“不会又是醉仙鸭?我跟你说句实话,就那味道,真心醉不了。”
“你就这点无趣,还不如凤华楼的姑娘有趣呢。”仙途舒了口气,我闻着桂花酿香醇的味道,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肝火。
玛德,自己偷喝了酒不说还去逛花楼,等着天神一个雷劈,把你劈到西天,让你天天看和尚,一个母的都见不着。
仙途见我不理他,醉醺醺地挥挥手“算了算了,不跟你绕弯了,真是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嘀咕完,从怀里掏出个小袋子,袋子口被红绳系着,我接过来,看到正中央有个大写的“福”,顺手捏捏,软绵绵的。
“这是什么?”
“这叫福袋,”仙途忽然坐直,双目炯炯有神,“过来。”
“......”
“哎呀过来!”仙途把我拉到他跟前,在我满脸不自在下,把那个红绳解开,然后拉长,牢牢系在我手上。
我晃晃手腕,白皙皮肤衬着红绳,还好,可惜下面挂了个袋子。
“你确定这福袋是系在手上?”我疑惑,“不是塞在怀里或者用手拿着?”
因为身旁的肥仙鹤正在疯狂地抽动身子....好像是在笑。
“肯定是系在手上,”仙途一本正经的说,好像浑然没了醉意,“这样小阿烛就能一辈子把福气攥在手里啦!”
里面明明是空的.....
仙途见我不怎么信,后来又说了句话,可是我好像没记清....
“烛君?”
我猛地回神,看向默默坐在桌前的灵婆。
昏暗的,只有深红色调,还有时不时跳跃的烛火。
我还在这里。
“灵婆见笑,恐怕昨日...没睡安稳。”我歉意地笑,“愣神了。”
“无妨,”灵婆一笑了之,他手里此时已拿着个在我看来类似福袋的东西,解开红绳,从里面飘出朵透明的海棠花。
只是,海棠花缺了一瓣。
“大水,来自——”灵婆指指上面,“——发怒。而原因么,无外乎有人想要逆天道而行。至于何人,我刚才也说了,小孩子们嘛,大多都被利和情二字所困。所以不妨事,大水必定淹不了藏銮殿。至于这海棠花....”
灵婆沉默了一下。
“....不过是个引子。天行有道,按着应有的轨迹巡行。烛君——应该比我明白得更清楚了。”
我知他绕弯子在提醒我,没有说话。
既然大水淹不了藏銮殿,况且还知道了缘由,就没必要担忧了。
起身,客气地告辞,打算打道回府时,灵婆让我等等。
他从最里面的架子上拿出个小瓶,从里面掏出个东西。
“我曾受人所托,希望到了合适的时间,把物件重新交到原主人手里,我看今日就不错。”
红色的,开口被红绳系紧,正中央有个“福”字。
我慢慢伸出手,接过来。柔软光滑的布料让我有些恍惚。
忽然,我想起那天仙途最后与我说的话了。
他用含混的嗓音,似乎生怕我听清。
“....这样的话,如果哪天我不在了....小阿烛有这些福气陪伴,必不会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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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乘着凰鸟飞到族人身边被拒后,默默地返回。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更何况认真来说,她并不后悔。
只是,最对不起的,是母亲。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
此生无以为补偿。
落入海水那刹,耳边最后是尖利的鸣叫,凰鸟红羽尽敛,急速下飞,终究错过了。
也好。
愿我化作海棠,等那花开,闻着花香,使我母亲展眉头。
愿我现下化作苍天花树,伸展枝条,挡那天降海水,使我族人不至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