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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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与初次来时不同，穹顶的隔板被去除，四周梨窗被换为长长的帷幔，那些薄如蝉翼的纱无风自动，仿佛刚被人轻柔抚摸过一样。
绕过绣着众生相的屏障，桌案就摆在后面，上面分纵罗列着书卷。句芒走到左边那摞旁，从上面抽出第二本。
簿子平淡无奇，暗红色的封面，边角有磨损的痕迹。随着食指从上面轻轻划过，有淡金色的碎光一闪而过。
句芒顿了顿，慢慢打开第一页。
“天之兆辉，吾从烛也。”
“天其厚无穷，地其泽无数。兆辉，何也？烛者，何也？天道者，何也？羽化，何也？生，何也？死，何也？”
……
很好。
很直白的问话。
翻过那页写满迷惘的语句，映入眼帘的不是灵婆刚才故意提醒的数字，反而是关于帝空的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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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帝岐独子。
自幼长于华清池旁，备受帝岐宠爱。
兆辉三年，帝岐之兄帝符之领命被授予无上尊者，统管四方。帝岐避嫌，退离华清殿，移居垂柳居。彼时，帝空尚为稚子中，懵懂不知世事。
百年而过，须臾之间，帝空长为束发少年。
少年孩童心性，厌倦垂柳居日复一日诵读各代诗篇，恰逢故交刑泽奉命巡查人间，便隐姓埋名随从而去。
看到这里，句芒了无生趣地抬手刚要翻阅下一页，忽然发觉上面的文字渐渐隐去，重新出现一行行字。
我猜将来有那么一天，那些记录官们用委婉含蓄的口吻来说一件事、一个人、一段经历时，难免都会带着些许偏见的色彩。
偏见没什么不好，它能时刻提醒自己作为个体存在最具特别的东西，就像他们在记录我时，一贯用那种小心翼翼地奉承布满整个纸张。
可我怎么会看不透那些把戏，我人生的一大半都是在书房中看着、揣摩和猜测学习分析父亲与他部下们的说话，有时甚至在他们张口要说之余，就能完整梳理清他们想表达的意思。
人心是可怕的，不假。
但有时候，也蛮温暖的。
我在世上活了将近千岁，人世间的所有风华该看的都看了，该玩的都玩了，按常理讲，会厌倦才是。可是记录官们不会这么写，他们会写小公子因为在书房里呆的太久很无聊所以想出去玩，玩够了吃够苦头了就回来老老实实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其实他们是在骗看书的人们，他们怎么敢写呢，写出来会遭人骂的，诸如身在福中不知福之类。你们家小公子不识人间疾苦看遍世间繁华，而我们还在这里吭哧吭哧为着升官发财努力斗争一辈子。
哦不对，不是升官发财，是修仙。
你没猜错，神仙也是要晋级的，神明更是如此。
好了，不扯太远了，我就简单说一下自己，用比较有意思、带着自我肯定的偏见，还有狭隘的角度来讲讲我前半生的浮华。
因为我总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坐在王位上打着盹昏昏欲睡，然后蓦然被晨光惊醒，发觉自己已经垂垂老矣，泪水浸湿我的脸颊，但我对于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神明也是会老的，可能不会死，但是会老的。
记录官们有一点还真没写错，我自幼在华清池旁生活——因为池子里有很多载着美梦的泡泡，你戳破它们就能看到那些美梦，所以我很喜欢在那里玩耍——父亲也很疼爱我，那时伯父帝符之还不是尊者，他也很喜爱我，时不时叫我去给他整理摆在书房里乱七八糟的书卷。
好吧，我承认，也是因为这个，我能阅尽天下一半书，并为之沉迷。
我以为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在打理书卷中度过，可没想到意外总是不声不响的来临，连个招呼都不给人打——那天我刚从床上爬起来，打算接着去看看《异闻录》上的关于妖梦的后续记载，就听见有很多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跑来。
对，是跑，那声音共振起来简直能弄塌院里那座拱桥，我惊奇地走出去，阳光很刺眼，我看见伯父穿着一身蓝袍子，背对我站在书苑莲花池旁，他对面的桥上、露天长廊里，石子路上，拐弯的地方……聚集了许多人，那些人无一例外冲伯父行礼。
“发生了什么事吗？”父亲匆匆忙忙地从后院岐山旁跑来，看到面前的景象时吓了一跳，但很快，他意识到什么，默默走到我旁边。
我看着伯父对那些人说着千篇一律的话，看着那些人依次走到他面前宣布对他效忠……其实讲实话，虽然难免对此心里有些震撼，但更多的是厌烦。我不喜欢人多，我不喜欢处理繁杂的事情，我喜欢一切简单明了不需要闷在心里猜测的东西。
我喜欢整理书籍。
百年之后我想起当时的感受，心里已经找不到当初为发现一本好书，为找到一段笔意精湛的描述，为看到一个写得酣畅淋漓的段落而惊喜的感受，只有浓浓的惊诧和怀疑，我真的有那么一段时光吗，那么一段发自内心的去喜爱某件事、某个人、某个东西，甚至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自己的喜好。
那样的自己，真的存在过吗？
不过当时，我哪有那么多感触，我只是冷淡地瞅着伯父瘦削的身影被迫承担起许多责任，也许，这是他自愿的，也许不是。不过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无聊地看了会儿便移开视线，瞅着池里那多要开不开的荷花。
倒是父亲，却像是慢慢变了一个人。
他愈发沉默，如果不是曾看过他眼里闪过的渴望，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生我养我的男人，还有颗搁浅在天边的野心。
父亲的少年经历赘述过多也只不过是厚厚一沓纸张，里面所有的过往对他造成的创伤穷尽一生也弥补不了，但人们不能因为创伤而扭曲自己的心灵，而是应艰难地去克服。
可惜，父亲没有做到，当时的我，也没有想到。
我以为父亲总是父亲，他是道光芒，不会有阴影存在，就算有，也不会霸占所有的光芒。他在我的心里更像是个，嗯，人间说书人嘴里的英雄。
英雄不会倒下，不会忘记初衷。
悲伤的是，我的父亲不是英雄。
后来我的确如所想的老去，当我抹干眼泪，让记录官把我陈述的东西写下来时，他们迟迟不肯动笔，原因就是不能把“在帝空眼里，他父亲不是个英雄”这句话写下来，他们害怕有朝一日我反悔了拿这件事来作文章，他们顾虑的很多，千百年来的折腰已经让他们忘记了他们先辈在遇到我等强迫固执的尊者时不卑不亢的样子。
那至死都不更变的模样，那一根筋坚持到底不违背原则的模样，如今只能在书中寻觅了。
终于我妥协了，原因就是我顾及自己的脸面。真是让人发笑，我还是要顾及自己的脸面，用完美的借口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其实他们顾虑的对，尊者总是善变的，尤其是涉及到自己。
好了，又扯远了。
接着说——
伯父成为尊者没几天，父亲就提出回到故乡，他不想呆在兄长身边，我或许能猜到他想什么，他还留恋着兄弟之情，他不能让自己的野心毁掉这一切，但身边对于做了将近一辈子的陪衬的不甘心又时时刻刻折磨他的意志，所以他选择回去，回到故乡，回到幼时居住的垂柳居，那里如此静谧安详，不会有外人打扰，不会有纷扰的俗世掺杂其中。
可惜的是，野心不会因为去到另一个地方消失。终于，父亲承受不住，决定去寻找那群善于隐藏的大鱼们，听说那里有座通天阁，一切污秽的灵魂都可以净化。
父亲去寻觅的过程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旧友刑泽找上门来，想让我陪他去人间一趟，我本是不乐意的，《异闻录》看到一半被人打断的滋味很让人恼怒，可惜刑泽这小子知道我的软肋，他说如果和他去，就把貔貅找回来。
我问他怎么知道我正琢磨着怎么搞到一只貔貅来镇守《异闻录》，刑泽呵呵一笑，用看白痴的眼神和蔼道因为我们家上上下下就是算命的。
刑泽这是自我谦虚，我后来才知道，他一家子不仅仅会算命，还能改天命。我知道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帮我测测关于妖梦的事——尽管，尽管这将会是我一辈子都在懊悔和偿还的孽缘。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