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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恩断 ...


  •   *

      我头重脚轻地往回走,穿过那小门,走过一段回廊,便踏进王嫂的院子。

      我刚在想淮林真是不像话,要他先走竟真的走了,也不在外边等我一等,便突然听见琴音。

      我心中一动,快走几步,转过回廊,便看见王妃独自坐在水上亭中,面前摆着那架宝贝瑶琴,十指拨动琴弦,清音流出,动听之极。

      “她走了?”王妃看都未看我,只专心致志的弹着琴。

      我点头。

      王妃亦是点了点头,接着道:“我第一次见她,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只觉得这个姊姊真是好看,又这样温柔。后来,她中探花,马上游街,我在楼上望见,一眼便倾了心,我扮男装,我去接近她,但她眼中只有王爷的兄长。我那时还不知道,我说你们不能够这样,这有违周公之道。她后来被我逼得紧了,告诉我真相。我觉得自己很是荒唐,可是忍不住,才知道,违了天理公道的是我。对不住,王爷。”

      琴音随她讲话,时而轻时而重,时而阻塞,时而流畅。她也是头一次对我说“我”,不再自称妾身,不再似离我足有千里万里。

      我心下有些感慨,但仍是摇头,我其实并不怪她,我只是觉得她太委屈自己。

      何苦为了一个永不会回应自己的人,这样委屈自己。

      “王爷一直待我很好,从来不说不字。”她一双清透的眼望着我,笑了笑,“可惜是我的错,我也想过与王爷好好过日子,可惜我做不到。到了今天,我并不后悔。其实能这样接近她,能偶尔与她和上一曲,纵然她并不情愿,可我一直在用琴音追着她,总有一丝机会。其实这样对我已经很够了,我本不该奢求更多。”

      她眼睛望向湖面,久久无言,只十指翻飞。我便也不说话地望着她,许久后,琴声忽地断了,王妃突然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我忙要绕到亭上,她背对我,却缓缓抬起一只手,摇了摇,不愿我过去。

      我停住,看着她,终是忍不住叹道:“你何苦?”

      王妃的声音微有断续,很淡很淡道:“王爷心里不曾有过一个人,就不会明白,念着一个人的滋味。”

      我默默无言,她是在说我不曾对人动心动情。我无心无情,也许吧,痴儿怨女世间事,何苦念着?将自己,闹成十分狼狈。

      阮孟如如此,王妃如此,连王嫂,其实亦是如此。

      也许我的确并不明白。

      王妃又道:“我并非说王爷无情无意,王爷不过是还未碰上那么一个人。也许总有一天,王爷会明白。”

      我道:“其实本王情愿不明白。”

      王妃咳嗽着笑了起来,一边咳一边笑,我听着声,只觉得有几分心惊,“阿念,你该回房休息。”

      她摇摇头,话说的断断续续,“王爷,阮姑娘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她心有所属。”

      “我知道。”我心里微苦,“本王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命,喜欢谁,谁就喜欢别人。”

      王妃又笑起来,可她一笑,咳嗽的便更厉害。

      我不顾她拦阻走上前去,“回去休息,我叫碧芜去熬药。”

      王妃点头,清透的眼睛望着我,还想再说什么。我作势去掩她的口,“去休息,回头再说。”

      她终是点了点头,很困地闭上眼睛,靠在我身上。

      我以前也不是没有抱过她,却从没觉得她有这样轻,一试她的额头,只觉火烫。这不省心的小冤家啊……我叹口气,莫可奈何,赶紧唤淮林去请大夫。

      王妃这场病来得凶险,过了好些日子,才见些起色,整个人却仍是苍白病弱的。

      崔家不知怎的听到消息,说是老夫人思女心切,一定要把王妃接回去养病。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叫碧芜陪着回去。

      祝叔、忠叔也是不知去向,往日我必然落个自在,但如今家中只剩我一个,更显得空荡,竟郁郁不愿出门。

      我想着这些天来一桩一件,只觉糟心,索性一头扎进话本里,饿了就叫淮林去买点东西回来吃,困了就干脆在书房一躺。

      积雪渐消的时候,崔侍郎登门拜访。

      本王好些天来第一次收拾了收拾自己,去暖厅见客。

      进门那一刹,恍惚间想起若干年前,也是抱着战战兢兢的心来见崔恕。屏风仍在,后面却没了我文武双全的嫂子,一时间竟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叹。

      崔侍郎掏出一张纸,放于桌上。

      我看了一眼,“这是?”

      “舍妹的自休书。”崔恕淡淡道。

      我一愣后,便很平静,王妃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我拿起来,看了看,是王妃笔迹,一贯的文采斐然。我道:“我知道了。”

      正要唤淮林去取纸笔印泥,崔恕却忽然道:“王爷,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应允。”

      我扭头看他,“崔侍郎不必客气,有话请讲。”

      “此事确是舍妹有错在先,但女子名节,传出去总不好听,这若是呈送圣上……”他越说声音越低,眼光越发闪烁,最后都不敢看我。

      我道:“我明白了。”

      崔恕抬一抬头,“王爷……”

      “让本王来做这个恶人,是这个意思吧?”我有些想笑,“其实阿念不必非要离开,本王不会拘束了她。”

      崔恕摇头,低声道:“王爷诚然仁厚,只是舍妹自觉对不起王爷,心意已决,待她身子好些便要入宫面圣,下官自知不该来这一趟,我崔家本就亏欠王爷……”

      “行了。”我再打断他,我彻底明白了。崔家知道这个脸是丢定了,但是不想丢的那么彻底,“我明白了。”

      我唤淮林拿过笔墨,虽然本王不大写字,但聊表意思还是可以。我写下休书,递与崔恕。

      崔恕接过看了看,面上现出羞愧之色,递还给我,“谢王爷成全。”

      我签上名字,加盖印章,叫淮林收起来,再看向崔恕,“这事做便做了,只王妃是个死心眼,千万告诉她,这是本王给自己留的一点面子,要她莫要只顾着自己心安。”我苦笑,“负心汉的名声,总比绿帽子来的好些罢。”

      崔恕望着我,神色变幻不定。

      我道:“行了,崔侍郎,不必太感激本王。”将自休书递与他。

      崔恕将王妃那自休书揣进怀里,起身,忽然要行大礼。

      本王赶紧扶住他,“这是做什么?本王可受不起。”

      崔恕道:“舍妹这一门亲事,下官本来不看好,是舍妹一心追逐镜花水月,误了她自己,也误了王爷。王爷如此仁厚,实叫下官惭愧。”

      我道:“本王并没有做什么,崔侍郎再这样,难道要本王跟你一起跪下吗?”

      崔恕终于不再执意,站起来,又再三致歉,再三谢过。好容易把他劝走,本王只觉得累。

      这封休书呈上去,只会更累。

      我认认真真将休书封好,遣淮林今儿就送去崔家。

      这种事情传得最是快,当天晚上我就被桓琦宣进宫去。

      桓琦劝我慎重考虑,说崔氏是难得的好女子,知书达理,才貌双全,过了这个村没了这家店。

      我心说,这些道理我比你个皇后都没有的小兔崽子知道得多了。

      太后甚至也纡尊降贵见我一面,苦口婆心,“若真看上那烟花女子,娶回来做妾就是。”

      我被烟花女子四个字惊了一下,难道是指阮孟如吗?祝叔那天说天翻了,是不是和这个有关?不过面上岿然不动,只咬死了说是因为王妃生不出孩子。

      太后用那只戴着珐琅护指的手托起下巴,哀愁地叹一口气,“既然是为子嗣故,哀家倒也无法相强。”

      我不待她说出那个但是,利索的跪下去三叩谢恩。

      于是太后无话可说,只好作罢。

      但这母子两个并不善罢甘休,不知给百官下了什么蛊,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官,年长一些的命妇,齐齐登门。

      王府倒是难得热闹一把,七拐八折的弯子,讲来讲去,总是劝我收回休书。

      只有霍家倒没露面,大概是因为心中亦有些愧疚?

      在他们的劝告声里,我总算听到了事件的完整版本。原来我虽然是以无子一条写了休书,但大家却一致认为我是看上一个风尘女子,为她疯魔,才执意休妻再娶。

      不是听说,我都不知我有这样情圣。

      我顺便也打听了一下那天后来的事,原来在我走之后,竟又来了个人,说是以我的名义包下珂珂姑娘,并且当场甩出黄金百两。

      我:“……”总算是明白情深多少了。

      本王有那么多钱,早就多买点炭烧了好么?

      不过不论是谁为此,她总归暂时无事。

      来来往往的百官,我疲于应对,有时还没睡醒就被告知有某某大人在厅里等,到夜里很晚都人来人往,听淮林说还有小厮在门口看着,防我出门,一出门就飞报隔壁李将军。

      我还能怎么办?心里苦。

      在梦里都是吵吵嚷嚷的劝我“糟糠之妻不下堂”,甚至有个暴脾气武将拈弓搭箭,要射杀我这不义之人。羽箭嗖嗖飞来,我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吓醒。

      天尚未明,一摸床头,再摸到一支短箭。

      又是桓瑢,短短一行——黄金百两,何时归还?

      我:“……”把纸条撕个粉碎,忍无可忍,趁着天黑,也不走门,翻墙出去。本来想立刻去找桓瑢算账,但一转念,我又没写什么借条收据,她凭何向我要钱?

      一念想通,浑身轻松。

      我想起有次吃到的豆浆油条,颇有些怀念,便步行到西市去。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我鼻子一酸,差点感动落了泪。本王真是个容易满足之人,喝饱吃足,困意上来,就想着眯一会儿。

      这家店老板人好,也没叫我,竟还给我披件衣服。我醒来后摸着那衣服,心下感动,去还时,老板却说是一位姓尹的公子给我披上的。

      尹?尹文台?

      是了,好些天不曾看见他了。我把衣服折一折,窝一团抱在怀里,往他摊位那边走去。

      过了十五,集市却还是十分热闹。吆三喝四,欢闹一场。

      尹文台正在与一位客人讲价,他不善这个,明显涨红了脸。

      我觉得有趣,便没有叫他,只站在一边看。那个客人偏一偏头,竟然也是半个熟人——女扮男装的王小公子。

      这惹事精眨着一双大眼,嗓子清清亮亮,正在说:“这又不是湖州绢,卖不到这个价钱,便宜些么……下下次还来买你的!”

      尹文台终于点了点头,把扇子卖出去,王小姐带着胜利的表情走开了,与我擦肩,想是也没认出我来。

      我也没叫住她,往前走几步,走到摊子前。

      尹文台正松了口气,自己掏出些钱添补进匣子里,又要去拿他的稿子,忽地抬头看到我,笑起来,“无意。”

      我看着他惊喜的眼,也不由得笑起来。

      其实天长地久,漫漫去路,哪有人自始至终,相依相伴,从不离弃。

      同行过,已足够。

      “写多少了?拿来我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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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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