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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吊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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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西王爷死了。
据说是病,急痛攻心,痰迷心窍,一夜便去了。
也正常,上了年纪,平时又操心劳力,前一阵子身子便不大好了,先皇去世的消息一直都瞒住他,不过纸里究竟包不住火,看来还是被他知道,才有此一事。
我随着前来吊唁的文武百官入府,一路上鲜少有人过来搭话。或许是沉浸悲痛无人愿意作声,也可能是本王离朝太久,这路上遇见的大半,竟都是陌生面孔。纵然我有心攀谈,也无从开口。
灵堂设在忠武厅里,这往日气派大厅,今天结了满室白绸,惨惨戚戚。
平西王妃与小郡主跪在灵前,动也不动。王妃似是被抽空壳的稻草人,两眼深凹,连泪都无。小郡主双目通红,紧咬着嘴唇,瞧着叫人心疼。
我想上前去和她们说两句话,却又觉得无从开口。节哀顺变吗?这来来往往的人,定然比本王会说。
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平西王府。
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好似是平西王妃寿辰,那次老王爷又把我提溜过去,耳提面命。
我向来不耐烦听那些说教,自觉他讲的苦口婆心,我听得耳朵起茧,两人都累,干脆就不再来往。
直到今日。
我立在一旁,看着诸位大臣井然有序地进香送祭。
有人挽联文采斐然,有人悼词情真意切,可惜一切说到底,平西王爷也做不到泉下有知。
人死如灯灭。
突然觉得有些心口空空,闷得难受,只想出去透口气。我便也真的这样做了。
满天的云浓得像要坠下来,我一个人慢慢走。
冬天似总是这个样子,萧条的,败落的,枝头总是缺了些什么,孤零零的叫人看了难受。
或许是该下场雪了。
有人在后头喊我的名字,“则规,则规……”
还是这么没大没小。
我心里略微一松,不由得想笑,但板好脸才回过头去,“乱喊什么?”
霍准笑嘻嘻地赶过来,他一身缟素,可眉眼间没一点悲痛之色,“有日子没见到则规了,实在是想念得紧。则规就半点不想阿准么?真叫人寒心。”
按辈分来讲,无论怎么算,他都不该唤我名字。
不过这小子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劝也劝不住,我大多时候懒得去理,偶尔闲的无聊会说他两句。
只不过这小子说什么想念云云,真正想了,怎的不到王府来探望本王?口不应心罢了。
不过我也无心和他计较,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告诉他:“新买了两只蟹壳青,正在调•教,没顾得上出门。”
霍准的眼睛亮起来,明显心头发痒,“真的?”
“我骗你作甚?过些日子自己来看,你姑姑可惦记你呢。”我心道蟹壳青自然是有的,只是好多天没瞧了,不知是否还安生着。而霍准,恐怕是不愿来王府的。
果不其然,霍准有点犹豫,“我去也行,只是千万别叫我姑知道,要不,又该唠叨我了。不成不成,则规,你还是带来我家,给我瞧瞧吧。”
我无所谓地道:“哦,那便算了罢。”转头回灵堂去,我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与他缠磨。
霍准紧着追上来,一面急急道:“则规,你不要生气,我有空一定就去,只是最近我爹非逼着我去工部,我也没法子……还有,等会儿一起走吧,听说云楚阁来了新姑娘,我做东……”
我自然没生气,不过听到他后面那几句混账透顶的话,还是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同时深深同情霍准他爹,压低声拿出些做长辈的样子,斥他道:“又发什么疯?!”
霍准有点委屈,“怎么了?”
我觉得头大,看着他一副茫然的样子更是头大。
我真是被他吓了一跳,虽然一向知道这小子脑子少根筋,但我还真没想到他有这么混不吝。
国丧期间也敢去寻花问柳,他是嫌脑袋顶在脖子上太重了吗?
“阿准啊。”我语重心长,“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懂点事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收收心罢!”
“可是……”霍准还想再说,我生怕他缠磨两句我再烦不胜烦的答应了,赶紧脚底抹油。
霍准这次倒没追上来,我暗自庆幸。
说实话,我经常想,霍准能活到这么大简直就是个奇迹。
这孩子不知随谁的脾气,太无法无天,又一意孤行,谁都管不住。
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这小子从小就不干好事,在太学里就伙着一大帮子臭味相投的小子们整日不学无术,欺下瞒上,把个老夫子折腾的多次上书乞骸骨。稍长大些更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眠花宿柳,什么不成器便做什么。
我真心觉得同霍准比起来,本王当年那点子事根本不值一提。
这小子堪称目中无人,其实连先帝他都不太放在眼里,还曾经打碎过桓琦的砚台。桓琦当时差点要和他拼命,是寇言死命拦下来,到最后霍准被霍老爷子拎回去赏了一顿竹板焖肉,但后来还是我行我素,不管被罚多少次,一如既往的惹是生非。
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戏本子里演的猢狲,上天入地,七十二般变化,能耐得很。然则那泼猴最后还被人套了金箍,扔去取经,霍准却仍然是一只野猴。
谁做如来佛?
必定不是我。
亏得他投个好胎,他祖父霍都是我朝开国功臣,和太•祖、先帝有半师之谊,祖母沈氏还在先帝落难时悉心照料过,父亲霍熙又兢兢业业,看在几位长辈面上,连先帝都纵容他几分。
不过也实在奇怪,霍都是个最严厉无趣的人,霍准他老子霍熙也是个整日板着脸像是谁欠了他二八五万的主儿,到了霍准这小子,兴许是物极必反。
不过这也与我无关,他只要不作死到我头上,我反正无所谓。
我本来打算再回灵堂看一眼,但看见门前列的一队卫兵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桓琦来了,我还是莫去凑这个热闹的好。
我转身往外走。
天气有点冷,我没招摇过市,来的时候只叫淮林备了驴车。虽则我家离王府也没两步路,不过圣人有言,能坐车,何必走?
我出了门时,看见那小崽子搓着冻红的双手在等,看见我便双眼发亮,好在还没失了分寸地跑过来,“爷,家去?”
我真想对他说,平西王爷过世,本王甚悲痛,想在城里转转,散散心。
不过终于没有,因这小娃儿整张脸都冻红了,两只露在外面的耳朵也冻得通红。
其实我想骂他傻,怎没见别家的下人像他这样在街上等?人家都到平西王府蹭吃蹭喝,偏这家伙……唉,真正人比人,气死人。
其实这当然不能怪他,这么寒酸的驴和车,哪家有点眼力见的门房都不会把车夫放进去。而且本王久不出门,平西王府的门房又换了人,没把本王当场赶出来,其实也算仁厚。
不过本王怎能承认,这阵子府里的钱用来买上品的促织,周转不灵,捉襟见肘,连匹好马都养不起,只好赶驴子上架?
这当然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所以当然只好怪淮林。
车门有点矮,本王动作有点大,撞了一下,微疼。
淮林显然看见了,关切道,“王爷,你没事吧?”
“……”
怎么别的时候没见他这么精细呢?
“快走吧!”
*
其实平西王府与定南王府离得并不远,听说是因为我爹和平西王爷交情很好,求了太•祖,赐了相近宅子,以便串门。
串门是我给补的,据说原话是切磋武艺,回忆往昔峥嵘。
然而他俩凑在一处,其实就只会唠闲嗑。我爹和老王爷唠嗑,我娘和平西王妃唠嗑,我哥和我在院子里逮蛐蛐儿。
不过后来我娘死了,我爹和老王爷就唠不成嗑了,因为平西王妃似乎见不得自己不能唠嗑,于是也出尽花样的让他俩唠不成嗑。所以后来老是老王爷偷偷摸摸地到我家来,但每每都打着带桓瑢出去玩的名头。
这些都是我哥告诉我的。我娘没的时候,我才五岁。小孩子不记事,我尤其不记事,我甚至全然不记得娘的模样。
在哥和爹的口中,她一直都很泼辣,很厉害。只可惜她走的太早,留下我和哥两株无人依凭的幼苗,在我爹那粗心大意的照料下,好不可怜。
我努力想着从府里下人口中听说的我娘的事迹,还没想出几件,驴车就停了。我觉得有点失落,因为我难得想起我娘来。
而今天,大概是平西王爷的死,触动了本王心底的柔情。
对,柔情。
铁汉心中难得的柔情。
似我爹爹,身长八尺的大汉,喝醉了酒时只知道喊我娘的名字。我也想当我爹那样的英雄,只可惜既没有身长八尺,又没个知己红颜,呜呼哀哉。
人生譬如这冷风,风来,寂寞如雪。
我怅然道:“淮林啊……”
“爷有什么吩咐?”淮林很殷勤。
“赶紧把驴藏好了,回头叫忠叔看见,又给卖了。”
我跳下驴车,觉得心里略悲凉。
堂堂一个王爷,马厩里不单养不起一匹马,连一头驴都不能养。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了一个特别明显的错误所以怎么都要改一下~
人来又人往,风雪载一程,同行过,已是万万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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