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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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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慕轩辰房里出来时正是黄昏,天际一线微红染得流云黯黯,院里点上灯,十分明亮。
我摆摆手示意慕轩辰院里的守心不必跟上,径直出了院子,到前院时,父亲正与慕伯父在花厅说话。慕伯父让婢女展开一卷牡丹图,父亲指着画中点墨勾线极妙的几处,慕伯父看了亦是微笑起来。母亲说他们当初一同在礼部供职时候,也常常执灯品画,互赠丹青,直到慕伯父弃笔从戎,一心想成为外人眼中的莽夫将军,才极少见他和父亲亲近的情境。
他俩一唱一和,将画细细看过后又坐在一处,谈论起我同慕轩辰的婚期。
厅下灯火明亮,我贴墙从阴影里走到门外,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慕伯父挥退厅里的婢女,道:“皇帝明年入秋想打东胡,阿颜冬日才及笄,轩辰和阿颜的婚期恐怕还得推迟。”
父亲沉吟半晌道:“不若别等阿颜及笄了,婚期就定在今年吧。明年轩辰定会跟你去战场,这一去尚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回来,他俩的婚事迟则易生变。博商的那位公子白这几年声名鹊起,竟已和轩辰并称双璧,生意做的颇大,和宋伏两家都有勾连,更打通了去往西女的海道,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拿着那封万金婚书来北桐了。”
“顾兄说得对,这些年放纵轩辰求仙问道,固然让那些人放松了警惕,但也耽误了颜丫头的婚事,他俩虽然换了婚书,未成亲就仍有变数。”慕伯父叹道。“不过凡事总有万一,说不定那公子白还未想起当初的那封万金婚书。”
“都怪我当年一时玩笑,竟然给阿颜定了两份婚书,如今万一那公子白有意求娶,咱们两家的婚约怕得多生波折,不如尽早成婚的好。”父亲搁了手中茶盏,同慕伯父面面相觑,一时场面静默下来。
关于公子白,我脑海中是有印象的。我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多病,八岁前从未出过房门,因为东山的明明道长曾说我本是福泽的面相,但偏偏生于午夜,所以命格沉重。八岁前不宜见于白日,否则极易夭折,一旦过了八岁便能逢凶化吉,并能瑞泽亲缘,并且还可以招弟。母亲是博商的宋家女,远嫁到北桐后为父亲生过三个孩子,但都在两三岁时夭折了,母亲很是相信东山那因果轮回的一套,一直诚惶诚恐的护着我。
八岁生辰后,母亲果然有了身孕,事实证明我招弟的本事很了得,母亲三年里连着给我生了四个弟弟。当时素未谋面的外祖母听闻母亲怀孕的消息,还特地来看望母亲,给我带来了一溜年龄相仿的玩伴,每一个孩子背后的家族都是名动天下的巨贾之富,从小跟着家族长辈出外见识,我这个刚出闺房才不过三年的小姑娘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无趣木讷而已,碍于外祖母的缘故他们不敢捉弄我,于是只能将我孤立。
那群孩子里有个男孩跟他们很不一样,叫做公子小白,父亲见他第一面时就赞他稳重睿敏,是可以和天才儿童慕轩辰相媲美的良才美玉。每每父亲说完,看到我时就总会叹气。
我不就是比他们多睡了一会儿,少背了几本书,少练了几门手艺,不会琴棋书画,不会女红中馈,不会骑马射箭,不会……
唔。
我很是讨厌公子小白,还有那个慕轩辰!
那群博商来的孩子在花园里搭了好几架秋千,看起来很有意思,我只能趴在墙上远远的看。我折了根树枝搭在身上做掩护,往树荫下挪了挪,头顶忽然落下颗生果子来,我‘哎呦’一声,花园里的人朝这边看了过来,我心下慌张手一松从墙头滚了下来,摔了个四腿朝天,半晌动弹不得。
花园的隔墙并不高,我只是摔得惨,身上一会儿就感觉不出痛了,花园那边没有什么异动,我蹬蹬腿,暂时站不起来,于是默默滚到墙边继续趴着。
头顶那片树叶一阵晃动,露出一截靛蓝的袍子,我眼登时直了。
完了,刚才在地上滚的样子一定被外人看到了,忒丢人了。要是被告到父亲面前,肯定还得罚我抄好几遍书!
靛蓝袍子的男孩顺着树干滑下来,手中拿着一卷书,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将我看着。
是公子小白,一个名字怂到不忍猝听的家伙。
我趴在地上只能看到男孩微圆的脸颊和俏挺的鼻子,唔,其实,我看的最清楚的是两个圆圆的鼻孔。他早上洁面的时候清理的很干净,我从下往上看的时候没有任何不适,这让我很有好感,不愧是平时用鼻孔看人的公子鼻孔。
“刚才就是你扔的果子吧?”我扶着腿靠着墙根坐起来。
公子鼻孔将书别在腰间蹲下身,看着我道:“本来是想提醒你挡住我了,谁知道一个小果子轻轻碰了一下就把你吓得掉下了墙。”
我连忙接话,“哼,要不是你朝我扔果子,我哪会摔下去,都怪你!”我连忙扶着腰开始哼唧。听到花园已没什么动静,我揉揉眼睛,摔在地上时脸上滚了许多的沙砾,有一粒揉进了眼睛里,顿时眼眶一片通红,落下泪来。
公子鼻孔嗤笑一声,“收起你那副可怜样。”他扯住我的袖子,拉着我进了花园。那群孩子已经走了,这个时候他们大抵是带着奴仆去耀城中寻乐子去了,我心中放松下来。
他一把将我按在秋千上,悠起了秋千,我第一次坐在上面只觉得身子轻轻飘飘的很是有趣。他悠的很轻,我悠的也很开心,再看他时就没有最初那般讨厌了。只觉得我们俩很像武侠话本里那种不打不相识的侠客,后来化干戈为玉帛,他凭借才智与牺牲成就我在江湖风雨中的一番大名堂。
我越看他越顺眼,看他的双眉是那么的锋利,看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看他的鼻子是那么的英挺,连一开始那两个圆圆的鼻孔都变得无比妥帖,不愧是注定要牺牲自己成就我一世英名的炮灰。我决定和他做朋友,“公子小白,我不生你的气啦。”
“叫我公子白!”他挑眉看我,道:“你从刚才就一直这么看着我,是思春了么?”
“思春?”我睁着眼睛看他,问道:“那是什么?”我敢向天发誓,当初我的智商仅仅局限于在父亲书房里偷看的武侠话本,那些话本子里连个女侠都没有,只要是母的一出场不是邪教就是死的出奇的惨,实在不明白思春是什么东西。
公子白没回答,停住秋千,我顺势从秋千上蹦下来,朝他笑道:“这个可真好玩,可惜那群家伙总在这,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坐秋千了。谢谢你,公子白。”
他忽然抽出腰间的匕首,重重挥下斩断了绳子,“既然玩不了,那便毁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们没了秋千不会再吵到你在树上读书,可是他们一定会借此报复我。”我想了想,拿过他手里的匕首,去斩其他的秋千,匕首削铁如泥不用费太多力气,手腕粗的花藤便尽皆被斩断了。与其断一根绳子会遭到那群家伙的捉弄,不如这次借着公子小白的名义全斩断,让那群家伙看不清深浅,还能多清净一段日子。“这几架秋千都是咱们俩砍断的,到时候可得同舟共济啦~”
他收起匕首,弯唇一笑,“呵,你这点小伎俩连那群草包里的一个都斗不过,我不需你的拖累,明日便叫他们回博商去。”
“哈,那真是太好了。靠你啦,公子白义士!”我镇重的朝他行礼,有能者为我排忧解难真是求之不得。
他微微侧身避过我这一礼,皱眉道:“不需道谢。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家中可有人生于子时前一刻的女孩,今年十一二岁左右的?”
啊?我们白家在北桐是大族,但宗家我父亲这一脉子息单薄就生了我这一个女儿,族中与我同辈的女孩至少比我年长十几岁,整个宋家大概十一二岁并且生于子时前一刻的大抵只有我一个。
我的智商在这一刻突破了极限,按照话本子的套路,公子白问的很有可能是一个阴谋,我认真地摇摇头,道:“没有。”
公子白长舒一口气,想了想又道:“问你又能有什么用?宋奶奶知道的都比你仔细。”说罢,拂袖而去。
对我的诞辰知道的这么清楚,难不成是来对八字求娶的不成?我想的有点儿多,于是整理了衣裙去母亲那里讨碗鱼脑豆腐吃,贴补一下今天消耗的脑力。
刚进院门就听到外祖母在园中震怒的声音,只听到外祖母斥责那群博商子自从来到北桐整日里斗鸡走狗,竟然自作主张的在主人家院子里架了秋千,幸好还有个知廉耻、懂上进的公子白,亲手割断了他们的秋千,还主人家一片清净。
院里传来了一阵求饶声,母亲也出声劝阻外祖母息怒,毕竟博商的巨贾之家大多是盘根错节的血脉关系,彼此之间都有亲缘。
我贴在墙边听得很是起劲,里面那群博商子深的讨饶哭叫的精髓,声声凄切发自肺腑,,可惜磕头声忒没诚意听不见半个响儿。
院里忽然传出一阵砰砰的磕头声,声音又响又脆,满含诚意,惹得外祖母心疼的直叫停。
“小白呦~”
哦,原来是公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