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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南国行[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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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尚香施施然地从霓裳屋出来,轻软白绸勾勒出女性曼妙的身体,衬着一张俊俏的脸,英气又不乏妩媚,简直和男装时变了个样。店内老板惊疑不定地将女孩们送走,长长舒出口气。心里混乱地想着,她们是哪里来的女孩子,闯进来的时候凶神恶煞般神情冷峻,说把店内最好的衣服呈上来,吓得他以为遇到了劫匪。
幸好没有真的动刀。
店老板赶紧关闭了霓裳屋的门,落锁,原本还打算去街上凑热闹的,但遭逢了这事,哪里还有心思。
且说孙尚香她们换了软罗香衣,护身的匕首藏进衣袖间,惬意地随着人流队伍行动,时不时的扇着小扇子,看着和普通游客无意,果不其然再没有感受到背后有烦人的视线。远远的,管弦之乐悠悠传来,趁着明丽月色颇有几分迷人风致。
城东这座后土庙位于高岗之上,建筑依照地势高低错落,布局宛若江南园囿,恰将琼花树围拢在中央,辉煌的灯火烘托出琼花美艳的气势。歌舞比赛就在琼花树下的歌台上举行,整个舞台装饰着花簇,摆设的宫灯绘制着参赛的美女画像,经过多轮淘汰,今日只剩下了秋双、水蓉和青女三人的,迎风微微摆动,琼花花香混合着烛光,颇令人迷醉。
忽然人群骚动,纷纷议论着别驾大人来了。那位洒脱不羁的扬州别驾蒋钦似乎很受百姓们的喜欢,将寿春城治理得如此繁华,孙尚香也不禁感兴趣地望过去,想看看对方是何方人物。观众台上前排席位,陆续进来几个人,中间那位端正潇洒的儒者想必就是蒋钦了。在他那张笑容可掬的脸上略略停留片刻,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蒋钦身边的少年吸引了过去。
纤秀的身影清冷淡雅,素色衣衫披着紫绢罩衣,朦胧月色中静静端坐,风姿优雅,宛如月宫里的仙人。或许距离较远的缘故,或许月色太过撩人,孙尚香差点将他错看成女孩子,因为容颜实在漂亮得紧,禁欲的冷漠之中偏偏有股魅人的幽艳。
“那位小公子是谁?寿春何时有了这般神仙人物。”
“蒋使君的亲戚?但这么秀丽无双的孩子真是第一次见呢。”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连花魁比赛开始也没那么期待了。孙尚香也为那稀世姿容所惊艳,但更吸引她注意的是少年的气质——在蒋济面前举止温润有礼,态度谦逊,骨子里的高雅清贵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这位少年不是寻常人物。
“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原来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少年,一直以为太史公夸赞留侯貌美乃是过誉之词,今天算开了眼界。”
侍女们捧着脸颊犯花痴,苏蕙则照例开启了教导模式:“小姐,瞧瞧台上这位真正是名门世家出身的孩子,教养之好一眼就看得出。一举一动皆为风景,可以作为文质彬彬的典范。”
“嗯嗯,你说得对,找个时间向他学习学习。”
孙尚香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边在头脑里猜测着紫衣少年的真实身份,直到叫卖花卉的苍老声音把她唤醒。老花农推着满车的琼花,在人群里叫卖,很快就吸引到不少客人。一本正经的儒生、羞涩腼腆的小侍从、甚至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都围拢过来买一两朵花。
不为别的,支持中意的歌女需要用琼花表示,即今夜歌舞比赛,三位美女谁得到的琼花多便获得“琼花仙子”的称号。因此有些纨绔子弟为了讨得歌女的欢心,都不惜在此时砸下重金送上琼花。已有家室的,过了今夜,常常会闹出几场悲喜剧来,妻妾们牢骚满腹,作为丈夫的战战兢兢。
孙尚香挤到老花农跟前,丢下一枚碎金:“这车花我全都买了。”
老花农睁大了眼睛,拿起碎金的时候,手都有点颤抖。要知道自从董卓胡乱铸币后,五铢钱急遽贬值,金子则翻倍增长,故此老花农的反应理所当然。不过女子给女子送花挺少见的,莫非这位少女有特殊的癖好?老花农很快恢复平静,将疑惑丢在脑后——活到他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没见识过的,纵然没见识过,也不会像年轻人大惊小怪。
“敢问小姐,您想送给哪位歌女。”
“不是歌女,观众台上的那位小公子看到没有,全都送给他。”
老花农随着孙尚香指点的方向望过去,心中立马了然,颔首微笑,琼花素有“天下无双”的美誉,送给那位风华绝代的小公子再合适不过。
“敢问姑娘贵姓,需要传达什么话给那位小公子吗?”
孙尚香一摆手,说着“不必”。老花农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收拾好碎金,当即推着花车挤到看台边缘,忍不住借着灯影月色仔细端详少年的容姿,水墨色眸子清韵潋滟,侧颜柔和秀丽,紫色衣衫一丝不苟,隐隐约约能闻见清雅的香气。真真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我见犹怜,也难怪姑娘家会主动追求。
“喂喂,干什么呢,快走!”
没多久过来几个官兵,推攘着老花农想叫他离开。老花农赶紧解释道:“有位姑娘买下了这车花,教老汉送给小公子,还请官爷你通融下。”
“送花?”
官兵微怔,回眸偷觑曹植的容貌又觉着理所当然,比起歌台上的庸脂俗粉,小公子更能称得上“琼花仙子”。别驾大人蒋济注意到这里的骚乱,询问怎么回事,为何为难老人家。官兵头领赶紧解释缘由,蒋济听罢露出玩味的笑容。
“公子甫来到寿春,就受到那么多人的爱恋,令我等心生羡慕啊。”
曹植清浅一笑,从容回应说:“因美色受到瞩目,不若因功绩受到爱戴。满城百姓真心感念的乃是使君大人,而我只是个过客。”
“那么植公子不当过客,留下来可好?”蒋济缓缓眨动眼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询问。
“……如果父亲同意的话,我不介意留下。”
蒋济促狭地加了句:“如果季珪在此,就算主公不同意,公子想必也会留下。”
曹植微微别开视线:“诚如君言。”
蒋济顿时噎住,笑容渐渐在嘴角放大:“公子如此直白地回答,蒋某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经过那么多年,还以为公子对季珪的依恋会减轻一些,如今看越来越深刻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非冲儿、子桓,没被父亲寄予厚望,何来坏事之说。”
“世事难料啊公子。”
蒋济恐怕想不到他这句感慨,多年后一语成谶。若是事先知道这么乌鸦嘴,定然不肯轻易开玩笑。曹植面色不悦,蒋济乐呵呵地岔开话题,吩咐侍卫们将老汉送来的琼花搬下来放在看台边缘。
或许有人开了先例的缘故,又有许多人送来琼花,有男有女,女的多因为爱慕之意——只允许你们臭男人买花捧花魁,就不允许我们女子欣赏世间少有的小公子么。至于男的想法则现实的多,他们只要眼色好的,便能看得出别驾大人对曹植的恭敬,虽然不知道其真实身份,但讨好总没有错。
蒋济望着看台边缘塞满的琼花,打趣地说了句:“我们寿春送了公子那么多花,公子不准备有所表示?”
“登台献艺如何?”
蒋济再次被噎了下,心想初次见面时的小公子多可爱啊。小小的人儿攥着崔琰的衣袖,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稚气清秀的小脸,淡墨色的眸子水光潋滟,满是惹人怜爱的神色。现在只有姿容越发秀丽,性情难道随了主公?不按常理出牌,一言不合就会把人噎到死。
“公子倘若愿意登台,在下自然求之不得。”
蒋济笑吟吟地道,已经放弃用常理应付,而且他私心想看看小公子能带来多少惊喜。唇角拂过微笑,曹植起身欲走向歌台,跟随在身边的孙世神色一变,急忙阻拦道:
“公子不可,如此现身太危险了。”
“过虑了,不会有事的。”
曹植轻轻拂掉孙世的手,安抚地笑笑,那云淡风轻的样子颇有些狡黠的意味。孙世无法减缓担忧的神色,他明白小主人的意图,却不赞同这种以身犯险的行为。卫彦若是在此,也定如他一样的想法。
官兵护送曹植到了歌台,顿时引起了台上台下的轰动,琴师们望着突然现身的小公子有些回不过神,接连弹错几个音。曹植若不经意地扫视着台下,缓缓勾起笑容,将碍事的紫色罩衣脱下,递给孙世拿着。台下的男男女女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气氛比花魁现身还要热烈。
曹植取出折扇,素色衣衫随风微拂,锦袖的梅花云纹潋滟着花香,玉带束紧,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或许歌台灯光太过迷幻的缘故,只觉着曹植身上幽香馥郁,香不醉人人自醉。三位歌女本已比赛过一轮,在后台静候结果,闻知小公子的事情后,都自觉地出来为他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