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川田家》红莲殿下

46、第46章

　　正午的烈日下，一个身穿绯衣的人慢悠悠地出现在麒麟巷，像吃饱了在阳光下散步的猫儿，慵懒优雅的气质表现无疑，只见他在麒麟阁对面的小小画摊前驻足，“慕容，好久不见。”

　　“言非公子，好久不见。”慕容白气定神闲，调弄着手里的颜料，他的身后白发的老仆默默站着，让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老朋友见面，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和你聊天真没劲，时时刻刻冷场。”

　　“你还有心思管我，我以为你会很忙才对，言非公子。”

　　“忙什么忙？我不过是一个闲人，混吃等死罢了，忙的是其他人。”

　　“呵……”慕容白嗤笑一声，再无下文。

　　“你有意见，有意见就直说，虽然我不一定会采纳。”

　　“对你我没有意见，我只是想说，若言非你都是闲人的话，这世上还有忙人吗？去年京都的几场大戏，言非公子莫不是忘了。”

　　“我怎么就想不开走过来和你聊天，我真是自找罪受，我就该假装不认识你，直接进麒麟阁，找本书一壶茶，怎么也比在你这潇洒。”言非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转念又说：“你怎么舍得回来了，不在外面飘了，真是可惜了，江南的美女。”

　　“这么没追求，准备像猪一样活着。”慕容白说着已经把画画的工具摆放好，和别处不同的是，他的身后没有已完成的画作，平常人实在想不出他来这里摆摊卖画的意图。

　　言非也一样想不通，明明不缺钱，看起来也不是真的想卖画，更不是想遇到伯乐的千里马，怎么就出现在市井之间摆个画摊，果然真正的高手都有怪癖。

　　慕容白的话一语双关，听完言非笑了，“别看不起猪，猪才是世上活的最明白的，吃了睡，睡了吃，然后等着被宰，多么简单而幸福的一生。你说活的像人有什么好，小时候，命好的，读书，习武，命不好的，种地，侍候他人。长大了努力挣钱争权，劳心劳力，养活自己，养活父母，养活妻儿，真正快乐为自己而活的日子又有多少，最终还不是像猪一样难逃一死，更糟心的是，你活着的时候辛苦了一辈子，努力争取的这些东西，带不到棺材里去，我说你怎么想不开到街上卖画，是不是太寂寞了，哈哈哈……”

　　“活的像猪，只能等着被宰，活的像人，争一争，可以决定自己不被别人宰，真难想象这样的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另外你没听说过绝世高手倾国美女都是寂寞的吗？”慕容白淡淡的说。

　　“哈哈哈……”言非听完笑了，想不到慕容白这个绝世高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都是寂寞惹得祸，他接着说：“那些个高高在上的畜生怎么得罪你了，撺唆着我挑事，给他们找不痛快。”

　　“我不想被人打扰，这是实话，可惜有些人就是太过随心所欲，真以为可以一手遮天，普天下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们脚下，任劳任怨，真把自己当天下的主子了。”慕容白说完，没见他怎么动作，桌上的笔飞出去，躲在暗处的人悄无声息的倒下。

　　言非装模作样的四处看看，嘴角笑意不减，“这倒像你的风格，可惜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鉴于我们之间并无友谊，所以我并不打算为你出这口恶气，再次声明我会走过来，并不是因为认识你。”

　　“并无友谊？是谁一走过来就以老朋友自称，不过这不重要，你可以走了。”

　　言非摇着手中的折扇，并没有转头，做了一个我懂的表情，“佳人有约，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这副人模狗样，现在看到了，也算完成任务。”

　　他们两个彼此知道对方，但是不熟，井水不犯河水，属于见了面都不会打招呼的那种人，也就今天多说了几句话。

　　言非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在这小小的画摊前站立良久的女子，穿的衣服倒是和身后那个冷面如出一辙，看着就不是个温柔无害的性子，事情倒有趣起来，鉴于他一贯友好的态度，他出声打招呼，“在下言非，经营一家酒楼，怎么称呼啊？小姑娘，是来找后面慕容的吗？”

　　叶华浓收回视线，有礼的点点头，“小女姓叶。”

　　“姓叶……”言非眯起眼睛，从善如流的道，“叶小姐一个人来？”

　　“那公子以为，我应该和谁来？”叶华浓说的毫不客气。

　　“呵呵，那似乎是叶二小姐的先生。”

　　“那又怎样？有谁规定我找我妹妹的先生就一定要和她一起来。”

　　“那倒也是，你找你妹妹看中的男人也不通过你妹妹。”言非终究还是没忍住，他帮柳树派人盯着戚承，不想探子回来却说，戚承近日偷偷与一女子见面，探子一路跟踪那女子，最终那女子进了叶府，言非在心里便有数了。

　　“怎么，你是在为她鸣不平，那你以为，我能如愿以偿吗？”

　　“呵呵……”言非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叶华浓走到画摊前站定，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鼎鼎大名的慕容先生，但走过来却是第一次，她直接说明来意，“我为先生的画而来，我姓叶，叫叶华浓。”

　　慕容白充耳不闻，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斑驳的古桌，手指所过之处，桌子似乎变得和坚固起来，桌面焕然一新。叶华浓并不气馁，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又如何显得珍贵，“今天的代价是什么？慕容先生。”

　　“你有什么？”清凉的声音在烈日下响起，慕容白的周围终年弥漫着冬天的气息。

　　“我有故事。”接下来叶华浓不急不缓的说：“有一处大户人家，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儿，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两人的生活天差别，性格也各不相同，长大后，姐妹两喜欢上同一个人，先生想知道这对姐妹的结局如何吗？”

　　“这并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慕容白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他周身的气息一般。

　　叶华浓毫不掩饰眼神里讥诮，“阳光也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有的人一出生就什么都拥有，有的人想要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能去拼去抢，先生不觉得这不公平吗？明明是人却要分做三六九等，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有，被忽视，被嘲笑，被奚落，只是因为出身不一样，就要遭遇这些，那些人凭什么自恃高人一等，若在同等的条件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先生是高人，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我的答案重要吗？”慕容白反问，“你会觉得意难平，不过是因为心里那份不甘心在作祟，有因就有果，世事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也许你急于改变的现状，或是期待的未来，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罢了，你的故事打动不了我，你走吧。”

　　话落掌声响起，叶华浓用力的拍手，掌心拍到痛，“你也是这么和我的好妹妹说话吗？”

　　慕容白正在摆弄纸镇的手一滞，后又恢复正常，叶华浓没有错过这个细节，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一枚玉佩，摆在桌上，说：“认得这枚玉牌吗？慕容先生。”

　　“你威胁我？”见到桌上的玉佩，慕容白眼睛一闪，“这是四王爷的意思？”

　　“传闻当代大儒慕容先生，学问谋略，医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却不入仕，慕容先生，药是从哪来的。”

　　这是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慕容白的手有节奏的敲击桌面，似乎是没听清，只听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叶华浓的脸上盛满笑容，似乎刚刚那句药是从哪来的，只是错觉，“传闻先生的每一幅画都是一个故事，不知我的故事是否打动了慕容先生，先生别急着给答案，听我说完。我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妹妹，我想给她寻一个礼物，从小到大我都没有送过她什么，今天早上我特意去见了她才出来，我快要离开家了，我想送给她一分毕生难忘的礼物。我的妹妹是个桃花般的人儿，恰如花瓣一般的色彩，透出鲜活的生命力。她的眼睛像一汪清水，让失去色彩的天地，瞬间回春。我走过大街小巷，却找不到一件像样的礼物，布庄的丝绸不及她身上锦缎，首饰铺里的首饰，比不上她鞋上的珍珠，书店的书又太过寡淡……”

　　阳光下，叶华浓的脸有些不真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是否出自她的本意。

　　这些话一说出口，慕容白便怔住，敲击桌面的手指忘了动作，顿在那里，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人面桃花相映红。从来只是离别容易相见难，不告而别的离开让再次相见都变得胆怯起来，思来想去不知道找什么样的借口，来弥补不告而别的残缺，其实更害怕成陌生到只能无话找话来消除寒暄过后相顾无言的尴尬，若是如此，那便不要再相见，人啊，总是喜欢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别人的心思，不管你站在什么样的高度，都不能幸免。

　　越长大越孤单，叶华浓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她捧着慕容先生的画，走在回叶府的路上，她反复思考，为什么没有一个可以陪她说心里话的人，一个人要有多强大才能活的只有自己，她知道自己离这一天不远了。

　　麒麟阁对面的画摊，画完一幅画之后，慕容白静坐良久，然后和老仆一起收拾东西回家，一日一画，今天的已经完成了。慕容白走在前面，老仆背着画具跟在后面，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对老仆来说，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和他等的伺候了一辈子的主子一起回家。

　　夕阳中照到那个小院，墙角的栀子花绿色的叶笼上一层金色。老仆在院子里扫地，书童在墙角浇花，院子的草亭里茶香再次弥漫，上一次是在去年的七夕。

　　“去年七夕，叶子小姐来过。您今日送出去的画，会引起误会的，您既然回来了就该去见见她，或是托人转告一声。”

　　老仆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慕容白放下手里的茶杯，闭上眼睛，金黄的光晕照在他的脸上，“一开始选择断念，就不该心软留恋，空惹伤悲，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也许他们需要一个再次相见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