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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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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十年的重阳,对于二十三岁的萧风来说,是一个肃杀的重阳。
这个秋天,他从生活了十年的边关回到家乡,远离了大漠的长河落日,远离了生死与共的将士,跨越千山万水回到的京都,他梦里繁华热闹并存的街头,狂欢的气氛浓重的有些伤人。
当丧钟被敲响,他只不过是被命运操弄的棋子,在来不及主宰命运的时候被执棋的人丢弃,所有的不甘愤怒咆哮成就了他现在的满身伤痕。
在冰冷漆黑的水中,身体不断的下坠,五识丧尽,窒息的感觉那么真实,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劲,死亡正在召唤他,黑暗即将吞噬他。
风儿,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祖父……
大理寺的天牢中,深受重伤的萧风蓦地的睁开眼睛,艰难的呼吸,耳边传来丧钟的悲鸣……
一下,两下,三下……
这丧钟是为谁而鸣?这就是他的命运吗?那主宰命运的又是谁?
在他还来不及做出选择的时候,他的双手就已经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忠诚,守护,让他的世界充斥着杀戮和鲜血。终于他的王,守护他的国家,这是他一直坚守的信念,多少次血贱沙场濒临死亡,他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然而今天过后,再也不会了,一切都变了,他的王背弃了他,他的家没了,他守护的国,太阳仍旧升起,却让他觉得冰冷,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他没有死在敌人的飞火流矢中,没有死在大漠的狂沙暴雪中,他死在自己一直坚守的信仰中,一切那么的让他无能为力。
这让他觉得无情的王,这让他觉得冰冷的国,都曾是他心中温暖的存在,为此他可以满手血腥,满身杀戮,哪怕付出生命,他也无怨无悔。
然而事实却告诉他,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仰不过是一个笑话,他的无怨无悔到头来不过是愚蠢而已,他自诩是一个守护者的时代将被结束。
天黑了,星星亮了,为什么星星她笑的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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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的夜,满天的星。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缕缕琴音从小楼流淌而出,或悲凉或迷茫,言非也说不出此时的心情。一橹渔歌一橹春,天光云影了无尘。漓江千载清如许,只洗青山不洗人。半生谋划一朝成功,或许该高兴才是。
“很久没见你弹琴了。”柳树一袭黑衣劲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小楼里。言非自顾自的抚琴。柳树在桌边坐下,取了两个酒杯,“陪我喝一杯。”
言非不置可否,只说:“你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去处?怎么去了那个地方见了那个人就会叫你觉得心安。”柳树冷哼一声,说:“总比无处安放来得好,我有想见的人想去的地方,你有吗?”
砰地一声,琴弦应声而断,言非站起身走到柳树的对面坐下,一口喝尽杯中的酒,酒盏重重的落在桌上:“那你还回来做什么?”柳树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并不言语,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
空了五个酒坛之后,两人不知怎么的竟然打了起来,也许太寂寞,也许是喝了酒,想要宣泄,两人一路从屋里打到屋外,一个以扇做武器,一个以剑为武器,一个潇洒飘逸,一个沉稳内敛,大战三百回合之后,一黑一白两人都弃了武器,空手你一拳我一脚的像孩子似的打架,最后两人都弄得鼻青脸肿,一起躺在地上看着忧伤的天空。
双手枕在脑后,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听言非幽幽的说:“你该回去了,渭川的稻谷黄了,这里的事就交给我,说真的,你该少见叶小姐才是,不然她嫁人之后你又要怎么办。”
有时候明知道一段感情没有结果,却仍要开始,明知道一个人不喜欢你,却仍要心动,柳树现在不想考虑太多,“你这么不靠谱,我怎么放心得下,有些事稍不注意就万劫不复,我们赌不起。”
言非也没有反对,七夕之事和昨日之事,他们都插手了,还是稳妥点来的好,“那接下来就该等着好戏上场了,萧风可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才好。”
仇恨的焰火能吞噬一切,更何况灭族之仇,能摧毁一个人的信仰,把一个活在阳光下的人变成地狱的魔鬼,陷入绝望的深渊,永永远远生活在浓稠黑暗中,他所到之处,鲜血淋漓。
柳树说:“要是连大理寺都走不出来,他也别指望着报仇了,言非,你说报完仇之后,我们该干什么?”
言非说:“酿酒种田,然后等着被寻仇。”
寻仇?呵呵……寻什么仇,柳树嗤笑,要怪只能怪命运,七夕那日皇后欲除大皇子,派出杀手,而大皇子刘贵妃将计就计用苦肉计,也派出杀手,总共两拨杀手,更何况还有一个四皇子,给了太多人可乘之机,所以那日大皇子必死无疑,他死了,萧家也就倒了,这是很多人希望的结局。
“他的仇人从来都不是我们,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我们只不过是被命运操纵的棋子,生不由己,萧风他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有太多的人不希望萧家继续左右这天下的局势,我们只不过是这世间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子,决定不了谁的命运,连自己的都不能决定,若是可以,谁不想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满身杀戮,我始终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可命运就是这样,从不叫你快活半分,天下谁人不委屈,连天子尚且觉得被亏欠,更何况是普通人。
言非接着道,“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每个人降生都有自己的使命,昨日的一场雨,城中积水没过小腿,城里那些人有的忙喽,估计暂且顾不上处理萧家的事,更何况这世间还有许多不怕死的人,比如萧侯萧世子,所以萧风涅槃的机会还是挺大,不过话说回来萧风笛子吹的倒是不错,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呵呵……”最后言两句言非难免带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柳树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说:“言非,不用想办法给他送药,晚点再把他弄出来,若是有人给他送药,想办法拦一下。”那萧风真不是个东西,昨日他自然是在逐鹿之巅,还亲眼目睹了那一切,恨不得出去找萧风单挑,他那样的人就该在牢里多待些日子,最好是多受点折磨才好。
言非听了这话只能呵呵了,然后起身背着手摇着扇,脚步轻快的走了,而柳树君则是恨恨的锤了一下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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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过后,天气倏地变冷,哪怕出着太阳也有几分凉意,当桃夭院里的桃树落下最后一片枯叶,当山里的草地开始泛黄,当田野里稻谷弯了头,披着金黄的外衣。
大理寺关押天下最穷凶极恶的死囚的牢房里,阴冷灰暗,秋风从狭小的窗户里吹进来,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映衬着满室的凄凉与绝望。
这一切于萧风来说或许是该绝望的,不到一个月,生活的轨迹改变,陷入墨水搬浓稠的深渊,怎么也无法挣脱黑暗的束缚,祖父死了,父亲被人带走再也没有回来,他自己也被粗重的铁链锁在这里,萧家没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可以活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道决定自己命运的圣旨什么时候会下,但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这个时候生死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他已经决定不去问为什么了?如果这就是他的命运,那么他选择接受,但他绝不甘于这样的命运,如果注定不能活在阳光下,那就活在黑暗中,一片枯叶突然闯了进来,飘飘摇摇,朝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飞过去,萧风突然睁开眼睛,伸手接住这片枯叶,那双空洞的眼睛睁得很大,冷眼看着这片枯叶。
像枯叶一样坠落,然后烂在泥地里,又如何呢?
油灯忽然灭了……
等到油灯再次亮起来的时候,这间牢房里空无一人,不,或许说是这里关押所有死囚的牢房都空无一人,只余遍地的狱卒尸首。
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出,只剩一片乌蓝的天,萧风走出大理寺的牢房,寻了一件黑色的斗篷穿上,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他走在街上,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脚下灰白的青石板路看的分明。
偶尔也遇到几条狗,可是在它们和他对视的那一刻便夹着尾巴跑了,一只也不敢叫。还有那些巡逻的士兵,凭他们又怎么能发现他的踪迹。
而城门就在前面,出了城,就是另外的世界,那时拼了命想进城,这时却想出去,进来如何,出去又如何,什么都不能改变。
很容易就出了城,只是城里城外也没什么不同。这天气也不比大理寺的死牢暖和多少,同样冷的让人麻木寂寞悲哀。
城外的泥路不似城里的青石板路,青石板路朝着确定的方向,有明确的目的地,而这泥路却四通八达,任何一条都朝向不同的方向。
萧风沿着西关外的小路走,路愈走愈分明,天欲走愈亮。天明未久,他站在一座新坟前面,不发一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座新坟的墓碑上简简单单写着四个字,萧毅之墓。
这里是一处空地,除了几棵笔直的松树,什么都没有,泥土的颜色也和别处不一样,是黑色的,天色朦胧间,一切愈发显得枯槁,似乎连吹动的风都带着腥气。
有相士曾言此地大凶,怨气冲天,埋葬的是上古最凶恶的战神白起和他的兵器,嗜血,千万年来除了那几棵战神喜欢的松树之外,这里寸草不生。
他们把他的祖父葬在这里,是想他萧家万劫不复吗?
萧风仿佛看到遍地散落的白骨,在这肮脏的泥土之上,他所处的地方是个深渊,这粘稠腥臭的无形枷锁将他拽入黑暗的谷底,他想呐喊却发不出声音,在绝望中只能狂奔咆哮的勇士,或是可悲可憎可笑。
他面前的孤坟上不知何时冒出一圈红白的花,围着那尖圆的坟顶,排成一个圆圈,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花,似莲非莲,凭空出现。
一只乌鸦站在松树枝头,而这个季节这里的松树却不落叶,地上一根枯黄的松针也没有,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萧风不带一丝温度的眼朝那乌鸦看去,那乌鸦“哇——”的一声,张开翅膀向着远处的山巅飞去。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你是萧雪歌的儿子萧风?”
来人身形高大魁梧,手握一把大刀,最渗人的是他脸上一道狭长的疤痕,萧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人又说:“如果你求饶,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听了这话萧风并没有感觉到愤怒,他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说:“你打扰到我了。”
刀王挥了一下大刀,地面倏地震了震,“那我是否,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没有人知道刀王的本名是什么,他从成名起就一直独来独往,然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计其数,有贵族,有士族,有寒门,还有贩夫走卒,或是平民百姓,后来他因事被萧世子所抓,关入死囚牢房,轻易处置不了他。
“从今天起,你将会失去刀王这个称号,我不会给你机会。”
萧风左手一挥,做了一个特定的手势,五指迅速张开又握成拳,一队黑衣人忽然出现在空地上,大概有二十多人,萧风命令道:“召集今日从大理寺逃出的死囚,违者杀无赦。”这些黑衣人迅速围住刀王,双方展开激烈的交战。
黑色的斗篷在风中沉浮,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帽檐下长着青面獠牙。
一个月后,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和杀手集团风云楼被一伙人灭门,一个名叫鬼王宗的组织诞生,成员大多是亡命之徒,流亡的剑客,死囚,以及风云楼活下来的杀手和探子,他们的宗主就叫鬼王,以一身黑色斗篷示人,以贩卖消息和人命为主,转眼成为当今天下最大的杀手和情报组织。
据说鬼王的走脸上有一道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