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词》荒意

114、来使

　　“你从未相信过我是不是？若是你一早便将他的存在告诉于我，我们早作安排打算，最后也未必会走到这一步。”

　　长安嗤笑一声，“你也太小看他了，你父雄才大略，他的生死从来不在于你。若他不愿意，世上又有谁能要得了他的命？你以为你为何可以轻而易举的杀得了他？不过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要与你相争罢了！他隐匿不出，是担忧江山不稳、你的皇位不稳！如此苦心孤诣，换来得却是你的猜忌和这般的臆测！”

　　承儿的面上闪过几丝狼狈之色。

　　“姑姑，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爱他的！我对他的爱不会比你少！可是姑姑，朕不仅仅是父亲的儿子！父亲也不仅仅是朕的父亲！姑姑！公器为上！这是你教过我的！”

　　承儿从不在长安面前自称为“朕”，这一次却一连用了好几个这个字，此刻的这番话他是以帝王的身份来说的。

　　“其实你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否则为何这么多年来紧紧瞒着他的行踪，深怕被人知晓！姑姑，其实你心里明明也知道如今这种形式之下如何做才是最好的！你下不来的狠心我帮你下，你不忍心做的事情我来做！我不怕天下的悠悠之口，也不怕后人的口诛笔伐，可我怕你对我失望，我怕你恨我！你愿不愿意信我一次！就一次！我发誓，此番之举绝无半点私心，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安定！”

　　长安闻言，如同失了魂一般呆愣了起来，良久，突然喉头一痒，一口鲜血奔涌而出。她呵呵低笑了起来，声音却无比的凄凉：“是啊，你说的对！在我放弃迎他回宫，选择帮着他隐匿行踪的时候，其实已经选择了你，而将他推向了险地！公器为上！呵呵，公器为上……”

　　长安的样子吓坏了承儿，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长安。毕竟还是个半大少年，顿时慌了神：“姑姑，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咯血了呢？”

　　长安摇了摇头，扔下手中的剑鞘，拖着长剑，摇摇晃晃地向殿门走去。

　　“姑姑！你要去哪里！”承儿心里骤生不安，怕她这一走，便是永别！他慌乱地转过身，拉住她衣服的下摆，急道，“你别走！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这样了！你别走！别走……”声音渐渐哽咽了起来。

　　长安转过身，手轻轻抚过承儿的眼角眉梢，目光复杂，怨恨中又夹杂着复杂的欣慰：“你，很好！你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承儿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边已幽幽传来传来了紧随其后地一声叹息：“可他，终究是回不来了……”

　　长安轻轻从承儿的手中抽出衣摆，轻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走的！哪里都不会去！你……好自为之吧！”

　　她不会走的，大业未成，至爱之人的尸骨却已累累！她能走去哪里！事到如今，她早已连逃离的资格都没有了！

　　只不过，从今往后，这个她疼爱了十多年的孩子，对她而言，大概也仅仅只能是她用心去辅佐的一个帝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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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近期朝中最大的事，莫过于鲜卑派出了使臣出使南朝。对于对方的来意，朝中诸多猜测。

　　边境从未安稳过，大家都不敢把对方的来意想得太乐观，恐怕还是来者不善的可能居多。

　　尽管如此，该有的外交礼节却是不能少的。南朝如今虽是偏安一隅，骨子里却仍是天朝大国的做派。接见的流程、居住的驿站、宴席的准备都精益求精。

　　鲜卑此次派出的使臣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幼弟慕容铖，年纪与崇安帝相仿，长相倒是慕容氏男子一脉相承的好看。石兰对幼弟倒是真有几分疼爱，这个弟弟小他太多，对他没有任何的威胁，且从小长在他母妃帐下，难免亲近几分。

　　自慕容铖有记忆以来，慕容氏已经繁盛了起来。他没感受过塞外的苦寒，也没经历过逐草而居的生活。他出生的时候，慕容曲的汉化大业已经颇有成效。他的成长轨迹与他的父兄全然不同，若说云起骨子里是半个汉人，那慕容铖便是一个完完全全在汉族的文化熏陶下长大的鲜卑贵族。这恐怕就是此次石兰派他出使的原因之一。

　　慕容曲深谋远虑，早早就预料到若有一日执掌中原，若要政权安稳，必然需要融合汉族，而汉化是必须要走的一步。只可惜慕容铖出生的太晚，天不假年，慕容曲没等到接受了汉化熏陶的子嗣成长起来便一命呜呼。慕容曲选无可选之下，只好匆匆让石兰继位。石兰是典型的在游牧部族里成长起来的首领，部族间的侵占和扩张在他来说不在话下，可要治理一个国家却实在是有些力不所及了。

　　慕容曲一代雄才大略的英主，只能说天不予其，若是老天能够多给他十年的时间，中原之地必定不会是如今的样貌。

　　因原本中原的士族名门几乎都已南迁，可以说整个中原文化也已基本南移。因此虽然慕容氏如今盘踞中原，慕容铖却从没真正领略过汉族文化传说中的那种昌盛。

　　此次出使南朝沿途所见所闻令他震撼且忧心。之前虽然知道南朝近几年发展迅猛，料想中却南方却始终都是荒蛮贫瘠之地，与中原没法想必。却没想到会繁荣至此。

　　想到族人自执掌中原后的夜郎自大、放浪形骸，不免忧心万分。

　　他们身体里流淌着的是游牧民族对土地本能的渴望和疯狂。在他们看来，占有土地就是一切的目的，却安知建立一个政权，占领土地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其后的治理才是生命力所在。可惜他的族人对此既无经验，也无兴趣。

　　建邺城外，数百中军组成的临时仪兵队伍，由大鸿胪带领着已侯在了城门口。此次因鲜卑出使的目的不明。崇安帝特意指定了仪容才学俱佳又机变善谋的顾祁临时充当了大鸿胪，以应不测。

　　使团的人数并不多，不过是由数百军士护卫着的十来个鲜卑贵族。

　　相互寒暄致意后，慕容铖主动开口让兵士驻扎城外，然后便坦然地带领着使团中的其他几人跟着仪军的队伍进了城。

　　顾祁颇感意外地打量起了这个面生的鲜卑小王爷。年岁不大，却举止有度。不过度热情，却又恰到好处地让人感受到一种如沐春风的真诚亲切。

　　顾祁挑了挑眉，嘴角带出了一丝兴味。

　　慕容铖的心中也有几分感慨。对方军队的威慑、迎使的热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天朝大国的风范。不管如今够不够格，人家底蕴是有的。

　　两方人马就这样面上寒暄客气着，心中各自寻思着到了驿馆。顾祁让使团先行休息，宴席定在了晚上。

　　慕容铖等人也不敢托大，真的等到晚宴之时再进宫赴宴。他们稍作休整，未时十分便进宫等候觐见。

　　崇安帝虽然没准备晚宴之前召见他们，却也不好怠慢。派专人领着他们在宫中景致颇佳的地方游玩参观。

　　直至酉时整，才引着他们前往正和殿赴宴。

　　在殿门口等待通传的时候，慕容铖突然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紧张。虽然还没进殿，那种寂静的肃穆之感却扑面而来，与他皇兄那个无论何时都充斥着酒香肉香胭脂香的大殿全然不同。他不禁有些纳闷，这样一个严谨而自制的政权，当年究竟是如何覆灭的？传言太多，他不知道其中的真实究竟有几分。

　　此时，殿内传来了清亮的通传声。慕容铖收起了思绪，振了振衣袖，领着其余几个使臣缓步步入了大殿。

　　大殿的两侧坐满了贵族朝臣。众人都默默打量着这位年轻的使臣，整个大殿却鸦雀无声。慕容铖敛着呼吸，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单身搭肩，行礼道：“慕容铖见过陛下！”

　　崇安帝微微抬了抬手：“使臣免礼！不知使臣此次因何而来？”

　　慕容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崇安帝会问得如此直接。这位少年皇帝年纪与他相若，声音中还有一丝少年的暗哑，气质却意外的沉稳。玉白的脸隐在冕冠的垂旒之后，让人看不清容貌，却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了几分。

　　慕容铖也不再拐弯抹角，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双手托在前方，恭敬道：“国君久闻贵国济阳大长公主才华过人、国色无双，钦慕久矣。此次特派小臣前来求娶，望陛下应允，以修两国之好！”

　　话音刚落，慕容铖便觉得殿中更安静了几分，针落可闻。上座的崇安帝虽然没有明显的动作，却莫名让人觉得周身都冷了几分。

　　殿内其他众人也纷纷变了脸色。担忧的有，愤慨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向某个方向瞟了过去。

　　慕容铖顺着大家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禁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