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皇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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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家宴之后，我也被默许自由进出清宁宫。想是太后最近也为皇上的突然好转伤透了脑筋，便无暇再顾及我的事情——毕竟坤宁宫院内院外安插着她众多眼线，只要不长出翅膀飞出宫墙、不一时想不开寻短见，我这个人质就暂时没有被关注的价值。太后以皇后年少为借口，仍旧由贵妃代管后宫，我需要做的只有应付众妃早晚请安与其余礼节性活动。
后宫诸妃年纪不一，出身不同，来请安的态度也各不相同。端午宴之后十余日，每次请安来的最早的是较为年少的刘婕妤、左修容等，姗姗来迟且结伴出现的永远是贵妃周氏与淑妃李氏一干年纪较长资历也较深的妃嫔。贵妃、淑妃除了来的较晚，衣饰也颇为招摇，每每与我交谈，话中更是夹枪带棒。
六月清晨的一次请安过后，鸳儿默默地给我上了一杯徽州菊茶。静儿活泼胆大些，上来替我捶着肩膀，忍不住问道：“娘娘真是好脾气，怎的由着她们胡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深层的原因我自然不会跟静儿说。贵妃虽是太后侄女，明知太后要我入宫为何，但是被一个黄毛丫头夺去皇后之位难免心有不甘——毕竟她也曾是太后属意的太子妃，如今太后找到了更好的一步棋，贵妃虽知道家族为重，对我一定还是有几口气要出的。她如今也只是在口头上争强斗狠而不敢有大动作，只因对太后而言我这个人质有价值，但若是惹怒周贵妃与她的宫中朋党，给我暗中下个泻药也不是没有可能。于我而言，这种暗中的小绊子能避开还是尽量避开为好。
等静儿走了，鸳儿见四下无人，便靠近我身边，贴耳说道：“清晨皇上身边的孙公公托人来传话。”她摊开手，将一个纸团放在我手心。
摊开纸团，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小字——“子时万安殿，勿让闲人知。”
我将纸条扔入熏香炉中，看着纸条在炭火重燃烧成灰烬后方转头对鸳儿说：“今晚我会借口身体不适早睡，我入睡后你借口担心的缘故守在内屋门前，直到我出声让你进屋之后方可回去休息，否则不要允许任何人进屋。另外，让静儿即刻绘制一幅后宫地图，说我想要今后散步时用便可。你在她身边看她画完，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画完便送来给我。”
鸳儿应了，便速速去找寻静儿。
我也出了房间，借着在院子里赏花的机会，细细观察其坤宁宫的建筑布局来。
晚膳过后，我装作头晕，叫鸳儿扶起我，准备回房休息。
“天气暑热，娘娘想必是中暑。奴婢便守在门口，若是娘娘深夜醒来不适，即刻唤奴婢便好。”鸳儿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屋内大大小小的用人听到。
“鸳儿姑娘到底是娘娘府中带来的心贴着心，咱们可比不得。”有几个小丫头酸酸地说了几句，鸳儿也只当没听到，静静地扶着我进了内室。
鸳儿将门关上之后，我随即换上昨日准备好的素色襦裙与软底鞋，又拆下沉重的头饰重新梳了一个较为简单的发髻，本不打算再添加发饰，想了想那天清儿说的话，还是在发上插了一支碧玉雕花簪。整理完衣饰后我找出了匕首，用细绳仔细绑在大腿内侧。
几个时辰很快过去。因我没有实际走过到万安殿的路，在距约定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时，我便悄悄打开了窗子。
月色不佳，乌云满天，正是我所期望的天气。我小心翼翼地翻出窗子，屏住气息穿过庭院，借着种在墙角的桂树越上了墙头，在确认无人之后跳到了宫外的小径上。
下午看静儿绘制的地图时，我发现坤宁宫与万安殿相隔不远，但是考虑到应该尽量避开宫中守卫，我便选择了一条较为曲折的路。我自幼学习骑射，也精通近身搏击，一般来说成年男子只要不是专修武艺的高手，胜过我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在不知宫中守卫武力的情况下，尽量避开巡逻的守卫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走过这条小径，再沿着千荷池穿过南边的树林，一切顺利的话不用半个时辰便可抵达万安殿后墙。我在看到千荷池边凉亭的时候有一丝出神，随即恢复，继续前行。
快要走出树林时，我终于在交错的树枝之间看到前方万安殿的朱色墙壁。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却在下一秒听到从宫墙的方向传来的脚步声。
我只得退回林中，藏身于一株粗壮的树木后，悄悄观察着由远及近的来人。
是太子穆晟寰与两个随从。他们似乎是刚从万安殿中出来，也走向了树林。
他们越来越近，我只得缩回头，努力不让藏在树后的自己被发现。
一阵微风吹来，我的鼻腔内起了一丝痒意，于是便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人！”似是太子的随从粗重的叫喊，伴随着拔刀的声音。
糟糕。我屏住呼吸，手按住腿上藏着的匕首。
一阵奇怪的沉默过后，我听到太子说了声：“回宫吧。”直到三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并最终消失，我才长舒了一口气，从大树背后出来。
我翻上万安殿的墙壁，看到院落中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见守卫全部集中在宫殿大门口而这间房屋并无人把守，我心想应该就是需要我去的地方，便借着殿内树木的遮挡向着那光亮悄悄前行。
那建筑大门口守着一个并不像侍卫的头发花白的人，看到我来了之后，他凑上前：“见过娘娘，奴才这就为娘娘引路。”
“有劳公公了。”我想这位应该就是孙公公，默默跟着他，却发现目的地并不是那栋灯火通明的建筑，而是旁边没有灯火的黑暗房间房间。
“娘娘请进。”孙公公为我打开房门，自己没有进去的意思。我也不做过多追问，向他道过谢之后便跨入了房间。
“你来了。”床上半躺着的人发出的声音因为虚弱，少了几分天子的威严。
“见过皇上。”伴随着扑面而来的中药气味，我下跪行了大礼。
“不必拘礼......咳咳”床上的人对我摆摆手，却又似乎因为动作过大引发了不适，咳嗽了一阵子方才停下。
我起身，借着窗口洒进的微弱月光对上他的视线。
俊朗的轮廓，果然是和穆晟寰十分相似。不同的是他两鬓已有斑白，脸颊也是经年累月遭受疾病折磨后不健康的消瘦。
“真是与姜兄十分相似。”他细细打量了我一会，露出一个和蔼却虚弱的笑容。“入宫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曾与静儿打探过皇上的身体情况，听说去年深冬以来一直处在昏迷状态，直到端午才清醒，因此我可以断定，入宫的这件事他事先并不知情。
“托皇上洪福。”我再次行礼。
“朕......对不起姜兄。”他闭了眼睛，长叹一声。“若朕不是这幅躯体，断断不会由着奸人胡来！朕年少之时便跟着父皇与姜兄征战沙场，如今他的一片赤诚却被有心人构陷......”他狠狠地将手砸在雕花木边缘，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显得十分突兀。
“朝中情况，皇上是知情的？”我大胆询问道。
“知情，却无能为力！”他冷笑道，“飞鸽飞不出宫墙，诏令到不了门下，醒来听说姜家的女儿被要挟入宫做人质，真当天下快改作冯姓了！”
太后母家姓冯。
我等他情绪稍稍平复，小心地出口问道：“既然皇上心中清楚，今日托孙公公传的字条......”
“朕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他又歇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朕接到消息，有人趁大婚帝京城外驻守的大部分兵力转移到城中之际，转运了大批武器出城，目的地是北黔。”
黔州与诏南接壤，如今镇守黔州的军队统领魏崆亦是在太后垂帘执政期间飞跃式晋升的人物。如今已过去一月有余，想是这批大规模的武器已经配备到了北黔军队之中。
“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所希望的不仅中原姓冯！”皇上继续说着，“朕曾私下请一位御医来看过，常喝的中药里被做了手脚，不会立即伤了性命，却会慢慢摧毁意识与身体。朕令人偷偷换了药，才得以维持了这次较长时间的清醒，但是长年累月的损害已经没法挽回了。”
我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从前只知冯家在朝中横行霸道，恶行累累，被正直的大臣弹劾数次，在朝中的地位却仍然稳如泰山。不想太后为了争取时间描绘好自家版图，竟对养子下此狠手！
“如今军队统领权已有三分之一落入冯家之手，朝中也已布满冯家党羽......”皇上接着说道，“就像之前说的，万安殿对外沟通途径已经被封锁，日常人员来访也受到监视。朕无法与姜兄取得联系。朕身体尚好时曾听得姜兄谈起从小教授女儿武艺，才出此下策让你避开耳目来到万安殿。朕只希望，在姜家女儿成为太后之后，能联合母家全力辅佐晟寰，不要让江山落入奸人之手。”
太后？我来不及细想他话中深意，只听得他继续说道：“朕此生缠绵病榻，无法亲理政事，更无法成为一位贤明君主，而晟寰不同，朕坚信他将成为一代明君。此生亏欠姜兄太多，本不应再做更多要求，只因两家均到生死存亡之际，才对姜家提此不情之请。若能救江山社稷于水火之中，朕永生感激不尽！”
我不像父亲与皇室有那么深的交情，对目前尚为监国的太子是否拥有治国理政之才也并不了解，我想守护的自始至终只有父亲与他所深爱的土地。事已至此，面对装备先进人数众多的冯氏军力，跟皇室联手才是最好的选择。二十余年前父亲既然能为了避免内战自愿远离帝京迎击夷月，必然也不愿意见到江山落入奸人之手造成民不聊生的情景。
我咬紧牙关，在皇上面前跪下，一字一句地说出：“姜氏愿为陛下倾尽全力。”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皇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