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情若水》冷素秋

2、婉情若水（中）

　　(六)
　　迷蒙的春雨在暗夜里飘零，如情人冰凉的泪，直打到我心上。

　　忽而，丝丝乐声穿透雨声，传入耳中，尽是一片支离破碎的忧伤。

　　寻着琴声，穿过长长的回廊，只见，一袭青衫的他独坐小亭内，低首抚弄着琴弦，眉宇间是不散的阴郁。

　　心，不禁一颤。他，几时回来的？为何如此痛苦、如此忧伤？他，在京都遇到了什么？

　　琴声戛然而止，盈盈的水波映着他黯然的身影，凄凉、悲苦的笑，在暗夜里绽开。微微扬首，滚滚琼浆随即入口。双眸迷蒙，他，醉了,醉了。

　　轻轻抚着他的肩，柔声的唤他。他，从不如此，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为了匈奴兵压原阳吗？

　　他醉眼朦胧的望着我，幽深的眸子里是一片浓郁的悲伤。蓦地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别离开我……”他喃喃道，“桑榆……桑榆……”

　　他的话，字字句句，像石头般砸进我心里，激起千涛万浪。如潮的泪，夺眶而出……

　　秦王朝两大家族联姻，剑南，被凌相选中做了女婿！他，将继承上官家的宗主之位，走向权力的中心！

　　他，不甘心！不愿意卷入到那些尔虞我诈之中！不愿意被那所谓的家族责任所束缚！可他，又无力挣脱。

　　借口原阳的战事，他丢下那刚娶进门的新娘，逃出了那令他窒息的京都，选择逃避一切。

　　他，醉了，我第一次见到他醉。

　　断断续续的诉说后，他渐渐入睡。而我，早已泪流满面，心，像被冰封住了一般的麻木。

　　剑南，你终究还是要回到京都的，没有人可以阻止。那是，你的宿命，你注定要去改变这一切，开辟一个新的天地。可是，那里，会有我吗？

　　清晨，他从睡梦中惊醒，望着一旁泪流满面的我，他顿时明了了一切，为难、无奈的看着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门外，已有人催他去议事，原阳危急啊。他轻拭我脸上的泪珠，喃喃道，“对不起……”

　　模糊的视线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只觉，他离我越来越远……

　　（七）
　　转眼间，半个多月的时光悄然而逝，我，从那日后，再也没有见过剑南，他一直忙着对付匈奴人。这样，也许更好，此时，相见不如不见。

　　该何去何从？我不知；他，亦不知吧。

　　上天却在此时赐给我一个孩子，一个生命在我身体里慢慢的成长。我，更迷惑，更不知所措。

　　萧城之围，大挫匈奴。我，再也克制不住，前去官衙找他。

　　寂雪亭内，他正与一儒生煮酒论天下。那儒生，眉目清秀，俊雅非凡，足以倾倒天下红颜。虽年纪尚轻，但对天下之事了若指掌，许多见解也是独到精辟。 那双眸子明净、清澈，不染尘世污浊，不觉看痴。

　　剑南与他把酒畅谈，晶亮的黑眸闪着激动的流光，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他眸中的孤寂，也渐渐散去。他们的世界，终究不是我所能理解的。

　　我轻上前去，剑南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诧，转瞬而逝。此时方知，眼前的少年正是萧城之围的献计者——燕无痕，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学。

　　我见礼，他嘴角勾起一丝淡漠的笑意，“既然如此，无痕也就不打扰二位了。”说罢，拂袖而去。

　　沉默在我与他之间蔓延着。

　　“我……有孕了……”声音很轻，仿若清晨的细雾，风一吹，就会散开。

　　“真的？”他眸里闪着惊喜的流光，我羞怯的点点头，他激动的拥我入怀，轻唤着，“若水，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要做父亲了！……”我靠在他的肩上，感受这久违的温暖……

　　（八）
　　终于，匈奴人被击退了，原阳又恢复了平静，可剑南却突然间失踪了！我忧心如焚。流岚安慰我说，剑南没事，不久就会回来，可我感觉到了，他有事瞒着我。

　　在忧虑与不安之中，我的孩子降生了，是个女孩儿，非常的可爱，按照剑南之前说的，我唤她“雪琳 ”，意思是洁白的玉。我怀抱着娇小的孩子，愁肠却是千回百转，他，究竟在哪里？

　　他，回来了！可却受了重伤。我焦急的赶去官衙，只见脸色苍白的他正昏厥着，病床前，一个倩丽的身影守着他，如墨玉般的长发笼着她娇柔的身躯，阵阵抽泣声传来。

　　剑南的手紧握着那纤细的玉手，心，猛然抽紧，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

　　她回首望向我，我霎时僵住，竟是他！燕无痕,他竟是女儿身？！此刻的她，灵动的双眸含着泪，如那带雨的梨花，娇美异常，惹人怜爱。

　　原来，她就是剑南的妻，凌相的女儿，凌婉馨。她在匈奴人的突袭中被掳去，剑南失踪的这段日子就是去大漠救她，也是到了那个时候，剑南方知她就是凌婉馨。

　　她，凌婉馨，谜一般的女子，那样得聪慧，那样得不可捉摸。

　　（九）
　　剑南恢复得很快，伤愈后，他就要回京都了。

　　暗夜里，我独坐小亭内，月华铺天盖地的散落，阵阵寒风吹袭着，宽大的袍袖如蝶一般散开，抚弄瑶琴，轻唱一曲，曲终，不知何时起，他已站在了我身后。

　　“若水……”声音沙哑得令人揪心，手轻抚上我的肩，“跟我回京都吧。”

　　嘴角轻扯，凄然的笑浮现开来，“剑南，你知道这是不可以的。”你的家族容不得我这个出身低微的歌姬，你那不知情的高高在上的岳父更不会容下我，他是那么得宠爱她的女儿，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

　　他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我说可以就可以……婉馨，她也答应了。”

　　我挣脱开他的手，凭栏而立，“你有你要走的路，我，只会是你的负担。”他，沉默不语。“剑南，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影子吧？”这纠结在我心中的疑团，我想要一个答案。

　　鼓起勇气回身望着他，他眸里是惊诧，淡然苦笑，“我很像慕桑榆吧？”

　　“你都知道了。”他黯然低首，眸里尽是一片愧疚，“对不起——”

　　竭力抑制眸中那股想要喷涌而出的潮水，果然如此，该做个了结了。凄然苦笑着，“剑南，我不想一辈子做一个人的影子，也不想卷入到你家族的斗争中去……请你，放过我吧……让我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声音轻如呓语，却坚定不移。

　　剑南，如果继续留在你身边，对你，对我，对她，都没有好处，让我在陷得更深前，就此罢手吧。

　　你与我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雄鹰，终究会展翅高飞，那高度是我远不能及的，而且，我是赵家的一颗棋子，再在你身边，只会让自己陷于两难的处境，我不想，不想在内疚中挣扎度日，也不想在对你的怨恨中度日。

　　萋萋芳草，长亭分别。

　　我轻吻着襁褓中的雪琳，恋恋不舍的将她交到婉馨手上，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雪琳，温柔的笑着，“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我微点头，如果是别人，我一定不放心雪琳，可是对她，我放心。那清澈似水的眸子，那温暖的笑容，善良如她，我怎会不放心。

　　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我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淡然一笑，放开也是一种幸福啊，不再怨恨些什么了。

　　（十）
　　夜凉如水，军帐内，摇曳的烛火映着他那刚毅的面容，一双眸子竟是如此的犀利，如鹰隼一般，眉宇间，是睥睨天下的霸气。

　　望着他那幽深的眸子，我不觉恍惚，尘封的记忆，如拨云见日般缓缓展开。

　　那面容，依然俊逸、年轻，却多了一份深沉与沧桑，我如梦初醒，两年多的时光，一切都变了。

　　眼前的他，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任情任性的少年，而是，大秦王朝的丞相，朝廷的实际掌权者。

　　“你说的都是真的？赵穆明夜就会率援军赶到平阳？”他淡淡道，眸里除了犀利，没有任何的感情。

　　我微点头，避开他探询的目光。两年了，虽常有书信问候，但终究是淡漠了、生分了。

　　“剑南！”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首望去，那素雅的娇容映入眼帘，那月光般的笑意，让人见之忘俗。

　　那一刻，他眸里的犀利化作丝丝温柔与笑意，搀扶着她，“你要注意身子啊。”虽略带责备，话语却是那样的温和如水。

　　凄切的笑意浮上嘴角，果然如传闻，他们夫妻恩爱非常，即便是怀有身孕，她也不辞辛劳地伴他在军中，与他共赴生死。

　　“知道了——”她娇嗔道，那模样可人极了。

　　知道我的来意后，她紧握着我的手，眸里尽是一片感激，“谢谢你了，楚姐姐。”

　　我微微一笑，如果知道我真实的来意，恐怕就不会这样了吧。

　　两年内，凌相、上官大将军相继过世，年少的剑南接任丞相，地方氏族势力多有不服，不听中央指挥，赵毅、赵亮更是以“清君侧”为名，出兵讨伐剑南。赵氏势力庞大，兵多粮足，本胜卷在握，但黎阳一战，剑南以寡克众，赵氏元气大伤，若平阳再破，赵氏就将彻底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