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情若水》冷素秋

1、婉情若水（上）

　　(一)
　　夜色渐深，凤仪台上，却依旧是灯火通明、歌舞不断。

　　销魂的靡靡天乐，在伴着酒气的空气里弥漫着，暗香飘浮，妖娆的舞姬，轻摇细腰，妩媚动人，倾国倾城。

　　醉意，在鬓香云影间肆意的蔓延着，手持温酒、佳人在怀的王公贵戚们，在这虚浮的升平之中，沉沦。

　　那迷醉的神情，是如此的相似。看到的，只是眼前娇美的人儿；看不到，千里之外，那白骨成堆的战场和那流血漂橹的江河。听到的，只是此刻的蚀骨天籁；听不到，国土之上，那妻离子散的哀号和那背井离乡的羌笛。

　　醉了，是啊，都醉了！

　　此刻，仿佛只有我是清醒的，因为，那凄惨的一幕幕，在我幼年的记忆中是那样的深刻，与之而来的悲哀，像酒一般，在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后，越来越浓郁……

　　轻叹一声，低转娥眉，重又抚起瑶琴。无奈的笑意在嘴角边绽开，一个身份低微的歌姬，再清醒，又有何用？

　　不经意地一抬首，正撞上一双晶亮的眸子，那里面，没有绮靡的风月，有的，只是穿透一切的犀利与皎洁。眼眸深处似藏着足以燃烧整个大地的星火……

　　觥筹交错间，那抹青色的身影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手持着晶莹的夜光杯，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那笑，是玩世不恭，是嘲讽这沉沦着的人们……

　　大秦王朝内乱多年，战火四燃，皇帝大权旁落，几个世家大族勉强维系着这个即将坍塌的帝国，这衰败的国运，能否挽回？望着他那如烈焰般的眸子，心里升起一股希冀……

　　他，上官剑南，当朝大将军之长子，来自秦王朝最强盛的两大家族之一。

　　（二）
　　春风和煦，翠柳如烟，轻歌舞宴，薄酒微醺。

　　我独坐小亭，逃避那席间肆意弥漫的醉意，带着断涯独醒的寂寥，静静欣赏这月下的景致。

　　“你唤何名？”温和如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首望去，是他！低眉浅笑，潇洒俊毅，那双眸子，依旧是那般的晶亮，只是，多了一份难掩的忧伤。心，莫名地一抽，“若水……”下意识地轻语道，“楚若水。”

　　“可愿为我弹一曲？”他望着石桌上的瑶琴，淡淡道。

　　我微微颔首，“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他，不是因为他高贵的身份，只想，只想为他弹一曲。

　　“就弹《长相思》吧。”他望着那一池的碧水，眼神忽而变得迷蒙、悠远。

　　《长相思》吗？心下莫名一惊。他，想必也是懂情、重情之人吧。

　　低转眼帘，玉指轻拨，婉转缠绵的乐曲声从纤细的指间愀然流出。

　　轻柔的月光，在湖面上，撒下一片柔和的晕，给我和他笼上了一层迷蒙的色彩。不知名的情感在小亭内蔓延着……

　　一曲终，我却仍沉浸在那深情的曲调之中，无法自拔。眉心微蹙，忧伤的寂寞散溢而出。

　　忽而，肩头一紧，连同月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此时，才看清，那一刻，他眼中是似水的迷蒙，是与我相似的寂寥，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情。

　　（三）
　　原阳，大秦的北塞重镇。

　　他牵着我的手，登上了那巍峨的长城，北塞的风很大，可我却不觉得冷，只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温暖。

　　“看！这就是大秦的北部边界，再往北就是戈壁草原了！” 他眺望着远处，眼神忽而变得深邃，如海水一般，深不见底。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的目光是我远远追不上的，它是那么得悠远，远过了漠北的千里戈壁、万里草原。

　　原阳与繁华奢靡的平阳是迥然不同的，这里的天，更蓝，更宽广，空气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那是，自由的味道。

　　“这里天高地广的，能一直生活在这里该多好啊！”他眸里激动的火焰跳跃着。

　　“剑南，你真得甘心在这里度过一生吗？因为我，不能留在京都……”我忐忑地望着他。

　　他，大将军的长公子；我，平阳赵氏家族的卑微的歌姬，其中的阻力有多大可想而知。我知道，剑南虽为长子，却不受父亲宠爱，他违背父命硬是娶了我，只会让他在上官家的处境更为尴尬。

　　他揽我入怀，紧搂着我，“傻丫头！在这里一样可以建功立业，而且还能远离权力斗争的中心，可以平静的度过一生，不必活得那么累，有什么不好？更重要的是，有你在。”他舒朗一笑，在我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我靠在他的肩上，娇羞地笑着。他，与那些沉醉的人，终究是不同的，他不在乎权力，甚至是蔑视权力，他，有他所想要的，尽管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四）
　　时光流逝，幸福的流光在指间轻逝。

　　原阳，给了我们天高地广，这里，没有纸醉金迷，也没有那不散的沉醉，有的是金戈铁马，是指点江山的万丈豪情。

　　他，年少为将，一腔豪情都交付予了这北塞的重镇。

　　他，蔑视权贵，任情任性，但谈笑之间，运筹帷幄，灭敌无数。

　　他，无疑是清醒的，可在这乱世之中，越清醒反而越痛苦。那玩世不恭，似乎正是对这浊世的反抗。

　　他，在林间松下看我抚琴，在明月清溪下伴我散步，在寒夜里轻握我的手为我蓄暖，我沉浸在他温和、恬静的爱护之中，记忆中，那浓郁的悲哀，如阳光下的薄雾，渐渐消散……

　　他的眸子，是那么得与众不同，总是那么得晶亮，如星辰一般耀眼，如海水般悠远、深邃，但眼眸深处，却似还藏着一股足以燃烧一切的火种……

　　每当他望着我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他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那样得深情，那样得忧伤……

　　（五）
　　窗外，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着，轻盈如蝶，空灵如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暗香，怡人心扉。

　　望着那飘飞的雪花，我的思绪却早已飞到了京都，飞向了他。他是否安好？是否遭受到了揪心的事？是否得到了父母的谅解？

　　多少离恨昨夜梦回中啊！轻掩窗扉，低转娥眉，蓦然轻叹，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随意地拿起他桌案上的一卷画轴，轻轻展开，漫不经心的一看，霎时僵住，像被冰封住一般。

　　画中的女子，与我，竟是如此的相似！

　　嘴角微扬，淡然的笑意颓然的绽开，原来，所有的柔情都是因为这相似的面容；原来，他一直是透过我在看她——慕桑榆。

　　只觉，如释重负。剑南，既是如此，那一直压在我心头上的愧疚之情，也可以减轻了吧。

　　剑南，你可知？我是你的一个陷阱，赵氏放在你身边的一颗棋子！

　　他们要用我毁了你，用我，把你赶出京都，让你无法继承上官家的宗主之位。你是那么得犀利，那么得清醒，他们怕这样的你，怕你颠覆了他们的世界。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在了战乱里，是赵老爷收留了我和妹妹，将我们抚养成人，当他请求我这样做的时候，我，无法拒绝，而且，我今生唯一的亲人——我的妹妹，与赵公子两情相悦，为了成全她的幸福，我也必须这样做。

　　剑南，对你，只能是对不起了。对于你深重的爱，我承受不起，我也不敢奢求，当你明了一切后还会原谅我。

　　可从今天起，我可以解脱了吧？在你心中，我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影子而已……我们都欠了对方啊……

　　可为什么？心，还是好痛。冰凉的泪，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