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曳裾》二虚怀

5、定德

　　王鸿辞最初搭车说是去定德冯隽微之托有线索要查，张氏二人与飞鹿等了许久未见他来会合。飞鹿百无聊赖，已经斜倚在车厢里了，张泠在她旁边闭目养神。大早上似乎多是结账走人，掌柜吩咐小二做事自己十分清闲，他也是体贴，看他们等了许久凑上来笑道，“不如我遣人去请？”
　　张廉心道巴不得他不来，但直接走了又不好意思，正犹豫。有个跑堂的来。
　　“掌柜，来了个送信的，说是找他师叔祖……叫什么兰山鹿！”
　　掌柜闻言纳闷，“什么兰山鹿？我这没……”
　　飞鹿钻出来，“我就是，唤他来。”
　　掌柜诧异这江湖人辈分奇怪，跑堂喘了口气，“还有昨那位寻人的主也来了。”
　　飞鹿本来回身要坐下，闻言立感不妙。忙下车奔向大堂。张氏二人也跟去。
　　找飞鹿的是个与兰山树年纪相仿的少年，他风尘仆仆，显然赶了许多天的路。似乎第一次见岑飞鹿，有些惊讶，复又苦笑道，“师叔祖好生难找，我一路追了……”飞鹿感觉这小孩有些面熟，但冯隽微在边上只怕露出破绽忙打断他。
　　“什么事？”
　　“这个……师父托我给师叔祖带封信，还有……”他说着从背后拿出一个笼子，“师父说这鸟必须得吃他亲自准备的食物，万望师叔祖放它归巢。”
　　飞鹿摸着信封上一笔正楷“师叔亲启”，再看那披着黑布的笼子，略微思索就知道是哪位的手笔，心里不禁有些犯难。
　　“知道了，辛苦你。”
　　冯隽微只是扫了一眼未作反应，张廉不知他来目的，有些疑惑。
　　“鸿辞托我带话，请先生等他片刻，他想与你们同去定德，先生意下如何？”听他口气，似乎不明就里。张廉假笑道，“好说好说。”冯隽微点点头，对着他们抱拳。
　　“隽微还有要事，先告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冯隽微在身边时刻提心吊胆，无期才好。
　　天气阴沉，不多时淅沥声起，下雨了。王鸿辞才赶到，好在雨不大，只是肩膀湿漉。似乎不是出行的好日子。张泠也有些踟蹰，飞鹿不急。只是王鸿辞冒雨赶来，又说明日再走似乎不妥，他倒是看出大伙心思。
　　“雨天行车不易，明日出发也不急。”
　　张廉心中赞他玲珑，遂转身去找掌柜。掌柜听他说再住一天从算盘里挪来视线，疑道，“几位不是回乡祭祖？”
　　飞鹿听到这句有些怔忡，“今日清明？”
　　掌柜点头，“是啊，我原也想歇业一日去扫扫墓咧！既然各位客官留下，怕是去不成了。”
　　张廉抱歉赔笑，多塞了一把碎银。
　　清明总是要下雨的，下也下不大。张泠裹紧了斗篷跃过了城头。城外荒芜，护城河流的平缓，雨打的涟漪轻柔渐散，一圈一圈。她原想寻个没人的地方，谁知被人早到一步，对方穿着眼熟的玄青斗篷。张泠诧异。是飞鹿，她在树下站着，身边是烧过的纸灰。
　　“心意到此。”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表情微妙。张泠走到她身边。飞鹿知道她在，两人默然望着河水缱绻潺潺。
　　“人世多烦恼，但愿他长眠短寂寥。”
　　张泠听不出怀恋，转头看了飞鹿一眼，后者蹲下来手掌托着腮帮，“人死在护城河，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张泠不想猜，也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我却不知故人亡在何处，只好手书一封请罪。”说着吹燃了火折子，一封信顷刻燃尽。很快被雨打湿了余灰。
　　张泠淋不得雨，烧完和飞鹿一起往回走。张廉正在燕留客栈门槛和掌柜闲聊，看见她们俩冒雨回来未多言。
　　王鸿辞这天也没回家，换了张廉的衣服坐在大堂喝酒。他生的端正，张廉惯常穿宽大的衣服，给他正好。却不似捕快了，像个算错了天气出走的学生。他见张泠飞鹿从外面回来，微微思索了下，邀她们一起坐下。两人正需壶温酒纾解心中郁结，脱了斗篷就来干杯，不多时张廉也加入。
　　廿六见信欣喜
　　正是清明雨细
　　崇明酒香十里
　　山泉不在憾矣
　　又忧师尊身体
　　万望留心
　　岑飞鹿写到心字却停了，留心……留心然后呢？张泠看她冥思苦想，淡笑两声，“只说一切安好，其余都是画蛇添足。”
　　飞鹿闻言恍然，索性换张新纸，写下平安二字。
　　写完装进木管绑在鸟爪上，张泠替她掀开车帘，那不知名的鸟扑灵扑灵飞向东方。
　　一路南下，气候完全转暖，定德比崇安还要小得多。
　　“九桓斋窝在此间，可谓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张泠透过车窗看着定德南国风范的青石街，低声感叹了一句。九桓斋主沈步先悠哉，江流画独揽大全。九桓斋比之从前愈发狠绝无情，几乎占了定德接近一半地方，足以蔑视群雄。飞鹿闻言也朝着她看得方向望了一眼。她们一路十分默契，谁也不提此行目的。只做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因此原本十多天的路程直走到入夏才到。王鸿辞骑马走在后面，他耳力甚佳，听见张泠感叹面无表情，不知装了什么心思。他们找了客栈落脚。
　　黄昏张泠用过晚膳假称出门消食，找了间茶楼。她略乔装一番，脸涂的老气，贴了两撇山羊胡子。故作深沉的穿了一身道袍挽着拂尘，一进茶楼便高声叫道，“尖阁应羽怀何在？”
　　茶楼胡侃的老汉闲人被她这声乌鸦嗓子吓到，只见是个瘦鸡若骨的道士又回到原本话题。跑堂上前来接客，张泠见人过来又掐着声音开口，“无量天尊！约在此等俗店，还不守时？”
　　有人被她态度逗笑，“老道顽皮，不在观里修行，见什么应柔客？”循声望去，是个书生，一身灰牙相间的旧袍，却是张廉。张泠见是他，怔忡一瞬。
　　“应羽怀邀贫道做法除魔，贫道却要先看看他为何方妖孽所害，好回去准备。”
　　他们一个唤字羽怀，一个指名柔客，态度明显。张廉从善如流，怪笑两声，“老道道行太浅，怕是你被魔鬼缠身罢！”
　　张泠怒视，“居士何出此言？”
　　张廉这时却不答她，巡视别桌茶客，“在座哪位提点这穷道士？”
　　有一桌早看“道士”摇头晃脑十分厌烦，其领头端着茶杯好一副高人做派，“应柔客早烧成一堆死灰，哪里去请你做法？”
　　“道士”闻言转头看那人，“人命关天，切不可妄言！”
　　那人看道士仍傻头傻脑，嚯的起身恨声骂道，“那应柔客也算是人？尖阁拿钱办事，做的是人头买卖！他一把火死在鸢尾楼，便宜了！”
　　张廉满脸赞同，又转头对道士淡笑，“我说的可有错？你道行不够，想必被应柔客鬼魂缠上利用，给他报仇！”
　　大伙被他说的脊背骤凉，“道士”羞愧不忘给自己圆场，“贫道久居山林，哪知其中门道！”
　　“不如回去你的山林，修你的逍遥行罢。”
　　张廉说的意味深长，张泠这次未答，匆匆出了茶楼。
　　回客栈洗漱休整，听见飞鹿隔壁还在沐浴。张泠在案上铺开一张纸。盯了许久纸上粗糙纹路，提笔写了三个人名。
　　“应今水。”
　　忽然有人念了出来，张泠抬眼一看是飞鹿，她一头秀发还是湿哒哒的，滴着水珠双手撑在案前显得人畜无害。她看张泠眼神疑云，扯嘴一笑。
　　“我那间窗子坏了，打不开，我又不好给人掌柜拆了。来你这里吹吹风。”
　　张泠看了自己房间窗户一眼。“屋顶宽敞，风大。”
　　飞鹿闻言恍然大悟，“正是，那我自去矣。”
　　说着纵身一跃出了窗，张泠听见头顶细微脚步声仍低头盯着纸。刚添了兰姓名字，有人扣门，无奈放下毫笔。
　　“方便？”
　　张泠侧身让张廉进来，后者却又犹豫了。
　　“廉叔？”
　　张廉这才跨步进来，径直坐到案前坐下，即刻瞥见张泠摊开的纸墨心中更生忧虑。转头看关了房门朝他走来的张泠脸色复杂，“何必究根结底？”这时旧话重提，张廉说的不甚底气，在张泠听来，大约是效果无多。再者来时放话答应她查了，张廉脑中几转又想给自己掌嘴。张泠果然不答，绕过张廉手摸向那张纸，却不写了。
　　“何必再劝。”她语气平淡，张廉却紧接着开口，“要去九桓斋？”
　　张泠故作惊讶，“廉叔如何得知？”
　　“不是只有你去查鸢尾楼。”
　　张泠这才直视过来，淡笑两声，“廉叔辛苦。”
　　张廉闻言顿觉嘴干想茶，他心中暗骂自己多事。这是她过去恩怨，何苦一再干涉，以二人关系实在不便轻犯河井之分。
　　“那你且小心……”话音未落，头顶传来瓦碎声，似有梁上君子偷听。张廉听见心中一凛，回想方才似乎说的不多。
　　张泠心想大约是飞鹿，她功力远胜张泠为人难以捉摸，本身许多秘密，失脚踩碎瓦片有心提醒。
　　“时候不早，廉叔回房安歇吧。”
　　张泠起身送他，张廉心中连连叹气无奈退出出房间。
　　沈步先难得来趟，斋中部下忙前忙后献殷勤，只想他能多留几日。他却没空理会这帮狗腿，他急急奔向花亭，江流画正坐在圆凳上不知道想什么。沈悄悄接近一把抱住，江流画被他吓的惊呼一声。
　　“步先回来了？”
　　江流画惊而复喜，满面笑容的看着他。沈步先看她表情变化十分满足，就抱着她坐下仔细瞧她，“几日不见，怎么黑眼圈都出来了，是不是斋中事务辛苦？我替你训斥那帮不尽力的奴才。”他说的真诚，却丝毫不说自己来帮忙。江流画知道他德行，谦恭的摇摇头，靠到他怀里。
　　“能为步先分忧，怎么都是值得的。”
　　沈步先听完感动，“能娶画儿美妻，夫复何求。”
　　斋中部下每每他二人相聚，总要躲的远远。不知是肉麻的，还是非礼勿视。檐下一名黑衣人看得眼痛，悄然拐了弯出了二人视线范围。黑衣人还算熟悉九桓斋结构，信步到了江流画药房。药房无人看守，江流画严令部下不许接近，倒让人钻了空子。黑衣人透过面具环视四周无人，推门而进顺手关紧，一回头，四目相对。对方一身夜行衣，黑布将额头面颊遮的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她手上捏着火折子，药房里弥漫着柴油味。面具人心道难怪如此顺利，原来有人捷足先登扫清障碍。两人对视良久，后来者粗着嗓子开口。
　　“且慢，在下还有东西要找，可否通融一二？”
　　夜行衣上下打量一眼来人，点点头。后者感激抱拳，两人擦肩而过。面具人推开一个较空的柜子，现出地窖铁门，门上共有九环十二圈，面具人抬头一看，果然天窗上有个圆洞。撤开身，圆洞透进月光照在中心偏东，大约计算此时子夜前后。她伸指摸向铁环，摸到第五环拉开，果然现出容一人下去的竖井，架着陈旧的竹梯。似乎架在此处许久，只有脚踩的地方磨的反光，其余部分蛛网密布。夜行衣见面具人想也不想就要下去，疑惑开口，“不怕有毒？”
　　面具人闻言也不答话，径自下去了。都是夜探九桓，似乎也有些默契。夜行衣跟着面具人下到密室，面具人也未反对。密室狭窄，几本书几瓶药。还有周晬孩提的旧衣，大约是存放许久最近才掏出来摆在椅上。面具人随意翻了翻，在一对药瓶中寻到一方玉印。夜行衣见其沉默，伸头辨认却不识，面具人收进袖中，还原动过的东西，两人前后出了地窖。柜子却不用搬回去了，夜行衣将手中火折子扔进草药堆中。火光骤现，药房顷刻淹没。有道男声高喊，“快救火！”
　　面具人有些疑惑人发现的如此之快，视线偏开，后头疾风袭来面具应声而脆。她身法堪堪停在房顶边缘，定睛一看正是方才与江流画你侬我侬的沈步先。沈步先与应柔客是江湖齐名的两大高手，应柔客是第一刺客，沈步先用刀，此时却是用房上瓦片。他一看惨白惨白的颜色知道仍不是真面目，似乎被她一层一层的掩盖惹恼了，然不怒反笑。
　　“丫头，看你这般消瘦憔悴，本座都不好真的打你。”
　　张泠不答他，摸出袖中匕首。她足尖轻点跃向沈步先，沈步先镇定自若见招拆招。他有意试出张泠武功，功夫张狂蛮横心思倒是不骄不躁。张泠心下一沉攻势渐缓。
　　“沈主何等气度，自不会与晚辈计较。却不知晚辈正是为前辈你忧心至此。”
　　沈步先赤手空拳游刃有余，被张泠幽怨语气逗笑，“哦？有这等事，不知步先何事让姑娘烦恼至此？”
　　张泠愁容满面的瞪了他一眼，“月前之兰聚义，令郎恼了兰山亭被拘在地牢，我去见时已然奄奄一息，恐怕熬不过仲夏了。”
　　沈步先被他说的一愣，他与江流画虽结合多年并无所出，何来“令郎”之说？他想的出神，张泠趁机丢出匕首快步疾退，她轻功卓越瞬息拉开距离跳下房顶。沈步先恍神被她兵器划到脖子，怒起运出内力拍出一掌，张泠不及躲避被他掌风伤到右肋，只觉素雪针扎进骨头痛不欲生。一只手伸来扶她一把，转头一看是方才那夜行衣。
　　沈步先未料还有同党，然十分镇定，“又是个女娃娃。”
　　夜行衣也是赤手，她将张泠安置在屋檐下，回头对上沈步先，沈步先脖子只是小伤丝毫无碍。然对手起初有些措手，中途忽然变招攻他伤口，她原本身法端正大气骤然改走阴森森的掌刀利的沈步先连连倒退。他兴许不识此掌张泠看得清楚，正是她在之兰会上用的破丁掌！然则与破丁掌又不同，打出自成一派的深厚来。张泠暗想破丁掌鲜为人知，以其身份在会上见自己使出来就能大约记住，难怪兰山亭与她不睦。如此天赋，任哪个庄主都容不下她。沈步先也同样吃惊，他眸色晦暗，见对方掌刀削来袖中暗器连发。夜行衣料到他要使诈轻松躲开，然则暗器是他特制，发出之后绕一圈又回来却只是轻巧断了面巾边缘露出真身，正是飞鹿。
　　她被摘了面巾皱起眉头有些恼火，然则沈步先不识她，摘了也也白摘，“匹夫，打不过就扯人面巾，无耻之徒！”
　　沈步先被她嚣张样镇住，“打不过？小姑娘是不是自负了？”
　　飞鹿正欲反驳，忽然张泠纵身跃到她背后高喊“小心！”，飞鹿听见剑啸奈何身无兵器，情急伸进张泠袖中拿出方才那块玉章掷出，对方偷袭未成剑尖磕掉玉章一角。
　　张岑二人看见来人双双呆住。

作者有话说

　　不晓得你们看的连不连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