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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冯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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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柔客死在深冬,第一个得到消息的,是雍戍王府。千岁爷听了卫兵的耳语表情丝毫不变。沈步先正好在,住了有一阵子。美其名曰时局紧张千岁身边需高手贴身保护,这倒好,死的是尖阁的人。千岁一炉酒煮的好,看着热气腾腾袅袅却没了喝的心情,卫兵还在身边躬身候着。
“去请冯川。”
边疆安稳,今日十四,远近年关氛围。千岁爷略裹了裹身上大氅,冯隽微来时却身长衣单。前者暗叹一口气。
“隽微年轻,这腊月天也不披件厚的。”
冯隽微行了礼,低头答道,“多谢王爷关心,隽微不冷。”
这几年冯川越发沉静冷淡了,千岁爷斜斜的盯着他,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查件事,有贼假充本王杀了应柔客,在定德。”
冯隽微心里诧异,面上点头称是退了出来。正巧沈步先要进去,都是门客二人便原地寒暄了几句。冯隽微最摸不透八王的就是结交九桓斋,这沈步先说白了就是个舞刀弄枪的,那江流画一个杀人无形的毒妇,这样的人王爷得来何用?
启程是腊月十四,到了定德月余光景,尖阁阁主的死已然传开。有说仇家所命,有说遭了天堑,之兰庄还为此要召开群英聚会。
路上冯隽微也收到帖子。此事说来蹊跷,尖阁眼线每七日向王府投回一则消息,千岁爷腊月十四传他吩咐,推算来应柔客最快也殒于初七,之兰庄十一月即发帖,江湖任说之兰庄主神棍神棍,莫非真能未卜先知?
定在立春,约莫是来得及。一边想着,就进了城。定德方寸之地,九桓斋盘踞甚久首当其冲有嫌疑。只是沈步先与王府由来已久怎么着也不会冒充主人家,有两种可能,其一九桓斋有内鬼其二知情不报,不论哪样,倒是他冯川管不到的事。客栈也就区区三家,他把马托给小二,要了间房洗漱休整。下楼用过饭,向掌柜买消息问初七可有江湖人投宿,掌柜收了银子说初七关门歇业不曾招待客人。他又问是否别家也都一样,掌柜点头,说定德传统初七上香,无人开业。冯隽微点头,掌柜似乎觉得说的消息没用,补了一句。
“有新起的一座酒楼,许是坏了规矩,名也晦气,当天就失火烧个干干净净……”
鸢尾楼废墟不在,烧的干净收拾的更是没有痕迹。邻里是间简陋茶舍,生意也平淡,走进一看也就一个小哥前后端茶。隽微点了壶此间最好的茶,拉住小哥问隔壁楼主何人,那小哥茫然不知。又问因何失火,小哥仍无辜摇头。隽微纳闷,跑堂伙计竟不通消息也是罕见,一旁茶客却看不下去围过来嚼舌。他满脸不屑,“还能如何?那楼盖的是座危楼!地基都不曾打下去!酒到是排排码上!他梯子地面全是木材干竹,稍有不慎自然就……诶!”最后还不明言,用个“诶”替了祝融之灾。隽微原也没打算喝茶,付了钱就出了茶舍。回头看了眼鸢尾楼方向,如此一来假八王是直冲着应柔客要在此楼结果了他。鸿门宴布的潦草,想必是熟悉应柔客的人。可是什么人熟悉应柔客呢?尖阁屹立三十年,其间结构神秘莫测,为人所知的也就这杀名远昭的阁主。想着,就走到九桓斋,有人来应门,他冯隽微也算熟人,没多问就放行。好歹同僚一场,到了人地界总要拜访。江流画听说他到急忙来迎,她是个蛇蝎美人,冯隽微一向忌讳她,特意离她两步。江流画在前寒喧说话也不看他,后者认真答话,一抬眼见到江流画后劲淤青愣住。这毒妇整日窝在斋中被谁偷袭?形状像是剑鞘所伤,即使夫妻不睦,沈步先使的却是刀,再看江流画神色躲闪……莫非真是九桓有鬼?
“隽微一切都好,只是多日不见沈主,可曾回来?”
江流画背影沉静,“夫君出行有些日子了,不知冯少爷找他什么事?”
“哦,一些琐事,想请教沈主。”
沈步先没有回来,就不是他动的手。如此看来事情再明显不过,千岁爷既然得到准确消息应该心中有数,还派他做什么?
罢了罢了,王爷命他查便查。
江流画留他一顿晚饭,吃完就告辞了。出了九桓斋天色全黑,城里十分宁静,想着去乱葬岗查查新坟,就运起轻功。出城就是护城河,乱葬岗大约是在下游,冯隽微信步走了一段,听见前头有人声,心道这三更半夜除了他谁还出城。
一个着夜行衣的瘦削身影对着麻袋里的人甩鞭就抽,嘴里骂着什么,声音说不上大,虽蒙着面,手却暴露无遗。习武之人鲜少有这样葱葱玉手。那麻袋被抽的哀哀苦叫,冯隽微听得直觉得耳熟。
“一鞭是为师父教导,仁义廉耻!一鞭是为之兰山庄,清理门户,一鞭是为你手中死无葬身的人命……”
“烂命一条轮得到你来伸张正义!”
这一句听得更清楚,冯隽微过耳不忘,意识到是之兰庄主兰山亭。心下一惊。他无心插手之兰内务想着悄悄绕开,绕到棵枯柳边愣住,回头,枯柳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柳前竟竖了个木牌。木牌削的利落,上书“应氏羽怀之墓”。放眼望去却没有形似坟墓的土丘,难道火化了?既然有心立碑关系非浅,若要拿出应柔客为人所害证据,势必不取此法。除非凶手清楚应柔客所在,趁立碑之人不在毁尸灭迹……羽怀是应柔客的字,武林中人恨他入骨指名道姓多有诟病,如此下场却叫人唏嘘。兰山亭被人拉到应羽怀墓前套着麻袋抽也透出股微妙来,冯隽微对着那木牌鞠躬,口中念叨扰阁主清净,罪过罪过。
之兰庄在应柔客死前半月就发帖,庄主兰山亭好巧不巧又出现在定德,他于应柔客一案实在可疑。但固然兰山亭牵扯此事属异常,王爷既知假充,势必晓得此情了,派他究竟求甚?
身后有动静,持鞭者似乎离开,冯隽微未多想跟上了那人。
那人没有停留定德,当夜便出发,走的是北面,路上不断透露应柔客命丧定德的消息给过往行脚江湖。这与凶手的想法相悖,只是那人对案子了如指掌简直亲临当时一般,想必参与其中。不出三日冯隽微不慎跟丢,单枪匹马手鞭久负盛名的之兰庄主,武功不可小觑,甩了他也是常理。
是了!亲临现场!王爷在定德密布眼线,必已知晓假充的是哪个,唯这亲临现场却非凶手,再致凶手于不利的持鞭人不知虚实神秘莫测,王爷所求,此人无疑。
冯摸摸包袱中的请帖,持鞭人走的北边,自是延州了。派人复命后,千岁爷果然传书令他立春探小皇城。
定德已见暖了,然延州居北,冯隽微到时仍寒意不减,好在之兰庄招待有道。
杂事不提,晚膳那人果然在席间,蒙着面但冯隽微一眼认出那双端着茶杯的素手。兰山林在台上说的起劲,那人偏头对身边年轻小伙耳语,小伙子听的满脸愤怒竟站起来反驳。那小伙子还动起手来,冯隽微见那小伙子步步紧逼就要取对手性命忙上台要阻止,被人抢先一步。这女子虽是为人出头,招数显然略有保留,然比那莽撞小伙还要阴狠。这样一晃神要追的人反而出了视线,冯隽微暗道糟糕。
王守业的儿子也来参加大会,联想他秉性,大约是冲着黄氏灭门案来的。应柔客一死许多未了的恩怨都浮出水面来,当年黄氏一家三十四口人,江湖传言也是尖阁刺客所杀。冯隽微彼时尚年轻,没有什么神断虚名,查起来也费劲。林林总总,他这些年似乎都绕着尖阁打转。
傍晚兰山亭来请,竟说搅了之兰大会的小伙是个外族人,联想那神秘人与他会上交谈,这里面水更深了。王鸿辞怀疑张氏二人也不无道理,冯隽微特意助他套张廉的话,那女子果真十分在意此人。若她是黄氏遗孤,张廉必然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廉叔”,否则不会在传言中的仇人死讯传开时一起出山,只是黄王世交,怎么不知这张廉是何身份什么立场与黄氏遗孤关系密切?那所谓“遗孤”之人一夜惨遭灭门可说身负血海深仇,看她功夫了得怎么到了应柔客上了西天才冒出来?冯隽微思绪万千。夜里王鸿辞要去探张氏,他要查八王交代的人,先后到了之兰私牢前。若这小伙子与那使鞭的确有瓜葛,晚上必然是要来的。王鸿辞与张泠进去了,接着兰山泉携张廉也来了,冯隽微摸不清张氏二人什么打算,只是潜伏在外看着他们。直到后半夜,才见一个灰色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出来,冯隽微怕人又不见猛的上前攻击。灰影虽触不及防但仍然游刃有余过了几招,冯隽微也不是有意伤人。
“前辈磊落功法,不如真面示人?”
冯隽微察觉此人内力深不可测,随口道出尊称,那人听言身法显然顿住,又挡开他的长剑。
“既称前辈,岂是你说见就见。”
掐着嗓子说话,冯隽微辨不出男女,“那晚辈只好得罪了!”
说着攻势凌厉起来,灰衣人丝毫不受他制肘,轻描淡写卸了他的兵器运气轻功就跑。冯隽微未料差距如此之远捡起剑就追了上去,也没来得及与王鸿辞道别。
冯隽微就像山人打猎一般,紧盯着灰衣人几天几夜,摸清了灰衣人大约申时起练功洗漱,吃了早饭就赶路,傍晚就歇如此循环。两人你追我躲,灰衣人这次似乎也没打算真的甩掉他,一路到了崇安已经月余。八王鸿雁来书,冯隽微只好寻个间隙拔剑偷袭,奈何技穷,那人几个起落躲进一家客栈。冯隽微赶到时竟又遇张氏二人,身边多了一名二八女子。身形极像灰衣人,他早料到是名女子,可是张氏又为何助她隐瞒?起初确有些疑惑是不是认错人,但那双手极特别,手背白皙单薄却不见青筋,骨节均匀笔直,指肚圆润泛红,指甲剪的极短却不显得赢弱。张泠就不一样,她长年执匕,食指一层细茧尤其明显。
那姑娘自报是张廉同门名飞鹿。
到延州时冯隽微着手调查了之兰庄弟子,有一个名字几乎止闻其名,好巧不巧也取了个鹿字,他没有当场揭穿,告别他们三人去了王家投宿。
王氏父子言语含糊显然是要查张氏二人,冯隽微心中叹气劝解王鸿辞,他嘴上说着王守业执着,其实真正执着的难道不是王鸿辞本人吗?他反复旧事重提,自己和王守业也是心照不宣罢了。翌日果然留张廉游什么小核山,冯隽微陪他作戏,傍晚才回家。王守业面色古怪,频频回避冯隽微视线。冯隽微暗想果然,张泠根本不是什么“黄氏遗孤”,王鸿辞也果然不服,到底年轻。冯隽微无心理他,复命为由告辞,随即快马赶往温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