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言墨寒》软轻烟

4、蜜糖

　　甜是化解苦涩的良药，但并非世间所以有的苦都能用它去治疗。
　　顾浅搅着汤勺，将深褐色的咖啡拌出一圈圈涟漪，想想觉得还是不够把剩下的几包白砂糖全倒了进去，此时门铃轻响，这间静谧的咖啡馆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苏清歌晃悠着步子走到顾浅对面，狭长勾魂的桃花眼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坐在沙发上的人，眉目沉静温润柔和，记忆里的小丫头终长大了呢。
　　顾浅支着脑袋与站在自己而前的人对视，还是这般的恣意妄为明目张胆，那双眼睛盯着人看时极具侵略性像是蛰伏在丛林灌木间盯着食物的猎豹，等着猎物走进他设的陷阱中去。
　　两人静静对视都不出声，最后是顾浅忍不住先笑出了声打破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苏大少，这瞪眼睛的游戏你什么时候才能玩腻啊。”
　　苏清歌勾唇一笑，瞬间将那一触即发的雷雨交加转化成阳春白雪荡漾涟漪，“这么久没见连声师兄也不肯叫了？”
　　顾浅莞尔一笑从善如流的回应：“苏师兄。”
　　这声轻柔婉约的‘师兄’像是勾起了苏清歌多年来为数不多深埋心底的纯白回忆，在经历商场跌宕起伏尔虞我诈后，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回归纯真年代的回味，“说吧，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事情，师傅收到请帖了，我来和师兄商量商量。”顾浅继续搅着咖啡，虽然已经加了很多糖，可她还是觉得很苦不敢轻易尝试。
　　苏清歌眉眼微微一拧，再看眼前的人依旧宁静娴雅那种莫名的不好预感油然而生，他虽做事为人甚为猖狂高傲，却对杨正松的栽培之恩铭记于心，故而对这位小师妹虽说算不上照顾至少还是在意的，可是他自问阅人无数却从未读懂过顾浅一星半点的心思，从前同住一个屋檐下时她的言谈举止皆是按着师父教授的动作好像没有自己的想法，大家族里钩心斗角不见硝烟的战争他从小看到大却是知道这样表面上越是不在乎的内里越在意，而像顾浅这般藏得这么深的却着实少见。
　　“小师妹，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师兄就不要绕圈了，明说了吧。”
　　顾浅停下手上的动作，眼中平静无波好像早就料到苏清歌会这样说，“师兄想多了，我和周韵是同窗好友，她的婚礼我怎么会不参加呢？”
　　“你想要什么？”一如既往的直接霸道。
　　清浅莹润的眸光轻轻微敛，顾浅将身前的咖啡杯推到他面前，“八包糖的爱尔兰咖啡，尝尝味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一道惊雷打在原本平静宁和的夜空里，苏清歌幽暗的眼眸里划过危险的信号浑身上下是可以将人退避三舍的狂暴怒气，他抬手将自己面前的杯子狠狠甩在地上拂袖而去，门铃叮叮当当一阵乱后又恢复平静，顾浅看着碎裂的白瓷杯和溅散四处的咖啡微微出神，空气中苦涩辛辣又混和着香甜芳醇的味道渐渐升起，她终是浅淡一笑起身出了咖啡馆。
　　有时爱而不得并非最悲惨的结局，因爱生恨才是这世间红尘羁绊里最让人费解的难题。
　　香樟绿树宽阔的街道，疾驰的车辆缓步的行人，路边高楼大厦和林林总总的店铺将这个都市衬托的越加繁华，顾浅站在马路的十字路口，抬眼望着四处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不知该往哪里走，当一个人的思念等待到了尽头那她所有的情素全化作苍凉一梦里繁花锦簇后凋零的流年，顾浅一度以为她应该是恨他的，她也为了这一抹不无法消散的执念而狼狈逃离过，可现在她站在这个曾经养育她的故土上，那一丝恨意早已被其它更加深沉薄凉的尘世掩盖地无影无踪，反而开始念念不忘。
　　许佑华从公司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顾浅失神地站在公司外面广场上的喷水池前抬头看天。
　　“都到门口了也不进去坐坐。”
　　顾浅回神看到缓步走来的人，淡淡一笑道：“你来了。”
　　“那是自然，知道你要来，我哪里还坐的住，不知是否有荣幸为小姐带路？”阳光下他眉眼俊俏，自有风流韵味。
　　“那就有劳许少了。”
　　“为美人带路，甘之如饴。”说罢手一摊摆出一个‘请’的动作，顾浅朝他微嗔一眼带着些许无耐从容优雅的走进‘凌煜’集团的大门。
　　‘凌煜’总经理亲自带领一名姿色丽颜气质绝佳的美人参观公司，这一爆炸性消息在顾浅踏入大门后一分钟内传遍整间公司的各个楼层甚至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能将这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大美女形容的天姿国色沉鱼落雁。
　　传闻江城的上流社会有六大新贵，‘凌煜’集团的许佑华风流倜傥，‘秦氏商行’的秦穆泽才华横溢，‘宋氏建筑’的宋子翊温文尔雅，‘焰皇娱乐’苏莫阳嚣张狂傲，‘唐氏船业’的唐逸绝艳风华，还有‘楚氏财团’的楚暮寒光华内敛，这几个男人无论从身家资产或是长相程度均是万里挑一的人上人，最佳的钻石级单身贵族，多少女人做梦都想嫁的豪门新宠，却不知他们能捧你上天堂也能摔你进地狱。
　　全城的名媛千金，多少双眼睛盯在这几个人身上，而苏莫阳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消息已经让这些玻璃心碎了一地，而此时一向花名在外但又向来公私分明的许佑华竟然将绯闻闹进了‘凌煜’集团大厦，还能不激起千层浪吗？
　　Lisa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挂掉第13个打听八卦消息的无聊电话后，只听见电梯‘叮’的一声香槟色富丽繁杂的印花金属电梯门随之打开，许佑华引着顾浅从电梯里出来，正好看到Lisa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外，一副任凭吩咐绝无怨言的样子，朝身边的人投去了趣味的目光。
　　顾浅轻声笑道：“Lisa好久不见了。”然后又和许佑华说笑着进了办公室，不知道身后的人对着她的背影缓缓舒了口气。
　　“这个Lisa是怎么回事，平时可没这个刻板。”许佑华嬉笑着朝门板瞟了两眼。
　　顾浅对他的这种调侃完全免疫，缓缓一笑道并不应答，许佑华无趣的摸摸鼻子，闲适地靠在沙发上，“去见过苏清歌了？”
　　顾浅想到刚才一触即发的画面露出了万分惋惜地表情，“只可惜不欢而散。”
　　“看样子，你的清闲日子要到头了。”语气中有几分幸灾乐祸。
　　“那要看，这日子是怎么过了。”茶水升起的氤氲雾气将她娴静的侧面掩藏在飘渺迷蒙的烟雾里，许佑华沉默地喝着杯中的咖啡，顿时觉得苦涩而难以下咽，终是将那满脑子的狂乱压抑了下去。
　　两人在办公室内简单的聊了一些目前‘凌煜’手里的项目，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下午，夕阳映红，顾浅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楼下闪烁不停的红灯和霓虹灯火下的绿香樟树，外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秀眉微拢却并不接，电话响了几声后便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晚上还要回去吗？吃了饭，我送你。”许佑华抬手看了看时间，开口问道。
　　顾浅幽幽转身，“先送我去个地方，等会我自己回去。”
　　“去哪儿？”
　　“仁和医院。”
　　……
　　李蜜用她一贯冷硬简洁地语调述开完了例会，拿着病历与资料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今晚是她轮班，手底下新来了好几个医科大毕业的实习生，看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顿时觉得生活还是挺美好的，比起某个永远只顾自己不顾他人感受的死丫头这些年轻人实在好太多了，至少他们时时刻刻听候调遣，不敢忤逆你的意思，你叫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他们永远以你为中心，他们………真是可以说出无数个好处来，很好，真的很好……
　　推门而入，办公桌前坐着一人，倾刻间向来冷静自制的李医生将捏在手里的那个文件夹朝那人扔了过去，当然许是怒火中烧有点失了水准，并没有砸中那人，倒是放在办公桌的一盆小植物壮烈牺牲了。
　　顾浅不紧不慢的翻了一页手中水墨山水画鉴赏的文学杂志，扉页上行云流水婉转游龙的钢笔字写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落款是一个‘秦’字，嘴角轻勾，看了看地上四分五裂的花盆碎片，又瞟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人，“李医生，生气伤肝。”
　　李蜜‘呯’的一声关上门愤愤走过去，踢开地上的碎片捡起文件夹，然后居高临下瞪着顾浅，缓缓开口道：“你还知道回来。”
　　顾浅起身，继而向前一顷，伸手抱住脸色不佳尚在怒气中的李医生，悠缓而轻柔，“小蜜蜂，我回来了。”
　　‘咔嗒’手里的文件夹再一次不幸掉落。
　　李蜜绷着而，推开抱着自己的女人，显然火气已经下去，只是碍着面子不得不装作一副很拽的样子，其实内心早已泛滥，这臭丫头专挑人弱点下手的毛病还是没改，这样温柔轻语谁抗的住，但开口还是生硬而疏远地，“别介，我受不起，哪来回哪里去吧。”
　　“我若走了，怕你会伤心呐!”
　　“呸，谁会为你伤心，被你伤透心的一抓一大把。”李蜜反唇相讥。
　　顾浅淡淡一笑，似这秋夜里一抹暧心的彩色，又转瞬即逝，“好了，带我去见见她吧。”
　　‘仁和医院’是江城最好的私立医院，挂在秦氏名下，而此时，‘秦氏商行’的前作掌舵人秦老太太因旧病复发正在住院，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院方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婉拒了前来探病的人，因此到目前为止外界还鲜少知道老太太的真实病情。
　　李蜜是C大医学院毕业，又在德国深造三年，回来后直接任医院神经外科副主任，而秦老太太又是这科的重点病人，那么主任不在，当然副主任说了算，当即领着人去了秦家专用的病房。
　　深夜寂静而清冷的医院走廊，顾浅平稳的步伐有些紧促，病房里有专值的医护人员正在替老太太擦脸，记忆中慈爱和蔼的老人如今却神形消瘦，头发花白，电子仪器上显示着人体生命特征的各种数据。
　　李蜜翻着病历和顾浅解释着老太太现在的病情，“老太太是心病，长年累月抑郁成疾，现在已经出现轻微性老年痴呆，颅内压有点高压迫了脑部神经，加上长期以来劳累导致神经衰弱，情况暂时还稳定，但是如果恶化下去后果会很严重。”
　　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顾浅，示意护士先出去，合拢病历又不仅不慢地说道：“秦氏现在发展不顺，内忧外患，秦生先也只能先稳着大局，一切还要等老太太醒来才能做决定，毕竟她才是秦氏最大的股东。”
　　顾浅亲自拿了毛巾替老太太擦拭，对好友的话充耳不闻，李蜜也不着急，又慢悠悠地开口，“听说了是宋家在背后推波助澜，内部那些股东对秦先生保守的做法相当不满意。”
　　“有些还放出风声要卖股份，而宋家更是在外面大肆打压秦氏的各个行业，顾浅你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唉，你说要是姓宋的那女人知道你回来的，会不会找上门来，不过或许人家现在正甜蜜幸福没空理你也说不定。”
　　“如果宋家真的倾尽全力打压，秦氏的前途可不好说啊。”
　　终于，在李医生孜孜不卷的说教下，顾浅放下手里的毛巾，抬头正眼望着她，语调轻幽而平静，“你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怎么听着像是唐悦的风格，你见过她了？或者她来找过你了？”
　　李蜜一顿，瞬间有种被戳穿的觉悟，“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这样也好，给唐逸找点事情做，免的他来找我麻烦。”
　　李医生脑门抽得生疼，觉得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医生实在不应该牵扯到这些恩怨当中，宋家和秦氏的商场战争她没有立场发表言论，唐逸那个□□头子也是少惹为妙，至于苏家她只要恭喜周韵嫁入豪门就行了，做为一名优秀的医生，李蜜对自己今晚的表现总结出三个字，话太多。
　　“李医生，尔虞我诈不适合你，做好一名医生就行了。”
　　“真是多谢你的提醒。”李蜜没好气的朝好友翻了个白眼。
　　“好了，我走了。”顾浅替老太太盖好被子，凝望深眸似是有说不出的惆怅，“如果老太太醒了，请不要提起我。”
　　“为什么，她……她一直都很惦记你，而且……”
　　“小蜜，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人，再也不是当初的顾浅。”
　　李蜜顿时语噎，是啊，小时候懵懂无知，以为这世界什么事情都是美好的，长大了才知道，其实很多事情都有着两面性，有光明就有黑暗，有苦亦有甜，当初，一个多么遥远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