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言墨寒》软轻烟

2、顾人

　　我们抵不住青春的流逝，就像阻止不了生死的轮回。
　　小时候的顾浅盼着长大，那时她以为只要一直跟着那人的脚步就能得到幸福，而长大后的顾浅却盼着能回到一切都还来不及发生的时候，她还是那个浅言浅语的顾浅，她的世界也只是简单而直白。
　　她可以躲在顾柏文的怀里撒娇，可以跟在顾亦北的身后当个小跟班，或者可以去偷偷的见见那位秦老太太逗她笑上半天。
　　可是后来呢，那些记忆只能成为盘旋在空中的云雾，越来越稀薄，直到现在她快要想不起那个种满香樟树的城市是什么样子了，那些深入骨髓的记念成了日夜折磨她的恶梦。
　　车子缓慢的驶过一个红绿灯，拐进一个新建的小区楼盘。
　　车内低缓的唱着一首意大利原声歌曲，柔媚又沙哑的女音流进耳朵里像是一听温柔的手抚摸过冰凉的心房。
　　顾浅头昏沉沉的靠在椅背上，听着歌昏昏欲睡，脸颊因车内的空调打的太高微微泛红。
　　右边驾驶座上的男人，眉目沉静，鼻梁□□薄唇紧闭，风度翩翩俊秀隽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连指甲也是修整的圆润精致，可见平时的生活是多么的奢侈。
　　顾浅拿眼角瞄了一眼，这样一个天之骄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人，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豪门新贵，此时用来当司机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汽车停稳已在她所住的小区楼下，一股清新的柠檬香水传进鼻腔里，人也靠了过来。
　　“看了一路还没看够，嗯？”
　　许佑华勾着嘴角，定睛看着睡眼惺松的的顾浅，眼底隐隐约约流动着暗光，低沉醇厚的声音飘进脑子里，顾浅有片刻的迷茫，这厮改用美男计将自身的优势利用的极好。
　　顾浅扭头看了看车窗外，发现已经到了自己住的小区。
　　“啊，已经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话音刚落只觉得肩膀一痛身体被硬生生的扳了过来，“这次要不是我突然来是A市，你是准备一直病着也不告诉我一声了是吗？”
　　阳光从车窗射入她的眼底，漾起星光细碎带起波光涟漪，荡漾至眼角，她扯开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仿佛是被问的莫其奇妙，“怎么说出来话我都听不懂呢，一大早的，昨晚的酒还没醒吧。”
　　如此漫不经心的话语对上他的恼怒的神色有着显明的对比，许佑华被这种无视又遵从的态度搅的心烦意乱，他自认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从来两情相愿水到渠成，可自从遇到顾浅，他用的那些心思竟然一点也没派上用场，她依旧没心没肺，仍然依着自己的喜好做事，而他不得不承认，早在不知不觉中他却已越陷越深。
　　“顾浅，三年来我对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为了你，我费了多少心思，而你呢，到底准备让我等多久。”
　　顾浅看他像是真的恼了幽幽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三年时间我觉得我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你，你能忘了那些过去，正眼看看我吗？”
　　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个错误，她埋了心，他未懂情，命运之手缠绵不休地扰乱了原本平行的轨迹，翻了时间覆了情人。
　　可是他等不起也不想等了，这些年，他宠着她，惯着她，依着她，凭她怎么任性也只是默默的在后面跟着她的脚步走，他希望有一天她一回头就能看见，可是越等心越凉，因为他发现她的心思从没放在他身上，她把自己困在围城，别人进不去，自己也不愿出来，其实他只想知道究竟她心里有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可这也成了奢望。
　　顾浅紧紧的盯着眼前的人，又像是穿透了时间空间看着另一个人，下着雪的西雅图冰天雪地，他从远处逆光而来周遭漫天盖地的白色世界里他成了唯一的风景，微微瞬间，他只用了一秒钟走进她心底，时光漫长永远，她却想用一生将他遗忘。
　　她微微失了神，木讷的推开许佑华的手淡淡开口，“生活不就是你演演戏，他骗骗人，谁当真谁就输了，都说人生如戏，我想许少你是入戏太深了。”
　　开门，走远。
　　车里还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味，正随着她的离去一丝丝的散去，心底的那层坚固的城墙正在被一层层的剥落，他输的彻底。
　　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结局，可是他不甘心，许佑华三十一年的人生里，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但偏偏遇上了一个叫顾浅的女人，抓不住放不下，可她又是否知道，当年在机场她穿过人群向他走来时，他是被命运牵引着故意走过去与她相撞的，他以为此生遇见的会是永远，却不知成了不可得的永恒。
　　很多年后他回想那日相见，或许是明明之中上天的安排，让他感受一回情爱滋味，痛彻心扉。
　　夜晚的A市依然冰凉如水，顾浅做在阳台的摇椅上，望着黑鹅绒般的夜空，她承认白日里被许佑华的话搅和的有些烦燥，回头看了一下房间里的东西，一瞬间觉得这里的每一件东西好像都或多或少的跟许佑华搭的上边，沙发，茶几，地毯，柜子……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里的东西怎么都刻上了他的影子，这三年仿佛晃然一梦，她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机场那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不小心撞上了他，从此开始了这个梦，但梦终究是梦，总有醒的一天，茶几边上那本被她随手扔掉的杂志依旧静静躺着，突然，她觉得这个华而不实的美梦应该醒了。
　　宁静的夜色下漂亮的眼眸中划过几丝挣扎和犹豫，最后定格为幽深寒凉的坚毅，世上有很多事身不由己去做，但是也有很多事如果不去做就永远由不得自己，她也曾冀望过人生美好的走下去，结果是往往落空，所以该回去的总要回去，谁欠她的都该归还。
　　夜还长，梦初醒，而好戏也即将上演。
　　顾浅在家里窝居了两天，气色倒真是好了不少，出门的时候还有些适应不了外头强烈的阳光，闭着眼好一会才张开，便发现许佑华倚在车门边抽着烟，银灰色的西装敞开,领带微松，倒显的不那么刻板严谨反而流露出一些风流倜傥的味道，这两天他倒是往她这里跑的勤快，只是一般都是呆在楼下望望她窗户。
　　许佑见到她下来，扔掉手里的烟头走了过来，“身体好些了吗？”大约是那天不欢而散的谈话，说起话来也不似先前那边随意打趣，有些刻意的严肃。
　　顾浅望着他略显憔悴的脸色和下颚上的胡须，眨着眼睛看了许久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摸着他脸上的刺刺的胡子道：“许佑华，你是有多久没刮胡子了啊。”
　　那一瞬间，许佑华直觉的有什么东西变了，还是那个顾浅，只是给人的感觉却变的让他有些陌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喂，发什么呆，突然想去吃那家潮州菜馆里煲的海鲜粥，陪我一起去吃点吧。”顾浅不等他回答，已经熟门熟路的上了车。
　　许佑华看不懂她这又是玩的哪一出，闷闷的开着车，最后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餐馆门口，老板热情熟络的引着两人进去，自己则去厨房看火。
　　因为是提前打了电话来预订，所以不过几分钟热气腾腾的一锅粥就上桌了，掀开锅的瞬间，蒸气飘散夹杂着白米的清香和海鲜的美味，引的一阵饥肠辘辘，顾浅率先拿起勺子舀了一碗出来，白皙纤细的皓腕上一抹翠绿映入眼帘，许佑华几不可闻的眯了一下眼睛，闪过一丝抓不住的精光。
　　他只一眼便可以肯定这只手镯分明就是当初他们相遇时她带在手上的那只，而在后来的整整三年里他却再也没有见她带过，只是今天看到她重新拾起的手镯，那种某名的感觉又跑出来了，商人的直觉告诉，顾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他却不知道也无能为力。
　　“怎么了，这粥不合你胃口？”顾浅见他有些呆滞挥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不是，很好喝。”象征性的往嘴里送了一口，便被滚烫的温度逼着吐了出来，喝了口水舌尖还有些发麻可见刚才是有多烫。
　　顾浅像是见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捧着碗嘻嘻哈哈的笑个没完，竟是连粥也顾不上喝了。
　　许佑华一边懊恼自己的失策，一边又看她笑的这么开心不愿打扰，只能自己默默的多喝些水舒缓自己的舌头。
　　终于锅见底，顾浅摸着自己的肚子显然是吃不下了，许佑华放下手里的水杯示意老板结账，“等会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公司刚完成了一个项目，难道我不应该休息一下吗？”
　　顾浅喝了口水边随意地说道，“许总日理万机，的确应该休息一下。”
　　“可不要心里在骂我才好。”许佑华挑挑眉，显然对眼前这个女人的话抱不确信的态度。
　　“怎么会呢，你可是我的‘老板’。”
　　“难道顾董事你就不是老板？”金灿明亮的阳光折射在他幽暗深邃的眼眸里，竟泛出一丝异样的光彩，合着许佑华心照不宣的神态顾浅嘴角无声的扬起。
　　捧着茶杯顾浅靠在椅背上有些吃饱喝足后的慵懒惬意，许佑华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处理一些公司文件，岁月静好温馨细腻的画面却被顾浅搁在包里的手机打破了，陌生来电像跟人较劲似的持续不断轰炸，她将铃声换成静音，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数字，忽而嫣然一笑如春日里绽放的一朵纯白，“许佑华，我们回S市吧。”
　　许佑华停下手上的动作，浓墨的剑眉微微拧起，“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怎么叫你都不肯回去，这会儿竟然会主动提出回S市。”
　　“我想家了。”顾浅清澈如泉的眼眸转向店外一寸天地，她觉得离开的太久，快要忘了那些翠绿的香樟树是否还是那样挺拔，它的香味是否还是记忆里的味道，那些人是否还一如既往的在原地等她。
　　甚少见到她这样单纯明媚的眉眼，许佑华一下子有些怔住了，而此刻的顾浅却虚无飘渺，比起以前尖锐带刺的她，更加距人千里。
　　S市，江城。
　　满城翠绿的香樟，在清冷的夜里散发出幽幽的淡香，入夜的江城褪去白日里端庄的外套，变的妖娆妩媚霓虹灯闪香鬓美酒遍地生花，浓厚的文化底缊却也为它披上一层神秘的外衣，一条宽阔的运河分隔成了南北两处，北边是高楼林立的现代化都市，而南边却是历史悠久的古建筑群，一南一北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风格，也演变出两股不同的势力。
　　顾浅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过往的一幕幕似昨日重现般从脑海深处显现出来。
　　许佑华沉闷的驾着车，回想刚才回到顾浅的住处竟然发现她已打包好了一袋轻便的行李，提上车就跟着自己回了江城，像是算准了他不会朝她发难似的，整整3个小时的车程，她连个解释也没有，真不知是该气她的我行我素，还是该庆幸她的信任。
　　车子停在了一条小弄堂的入口处，顾浅提着行李下了车，许佑华跟在她后面，幽凉如丝的小巷，粉墙黑瓦的世界，像是错身于历史红尘的某个角落里。
　　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许佑华快要惹不住咒骂的时候，顾浅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门前，抬手敲门。
　　不一会儿，里面应着声出来一名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许是眼神不好使，凑近了两人仔细瞧了半天才问：“你们找谁。”
　　顾浅咧嘴笑道：“杨婶，是我。”
　　老太太依旧是眯着眼打量顾浅，然后猛的像是想起了什么，颤抖的手伸过来抓着顾浅不确定道：“你是囡囡？”
　　“是啊，杨婶我回来了。”
　　“哎呦，囡囡，囡囡回来了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然后是抱着顾浅一顿倾诉。
　　“孩子，快进去看看老杨，他这些年可念叨你了，你这趟回来可不能再走了啊。”
　　“好。”
　　杨婶拉着顾浅进屋，倒是忘了门口还站着一个人，许佑华看着两人，站在后边神色隐晦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抬脚跟了进去，直到看到她们口中的‘老杨’才恍然，刚才自己一见到那位老太太就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原来所谓的‘老杨’竟是江城文学界的泰山北斗，一字难求的----杨正松。
　　他盯着低语轻言微笑从容的顾浅，究竟我们之间还藏着多少不能分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