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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武陵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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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变了,就是在父亲死后的一夜之间,他把所有的号泣都还给了母亲,从此变得如天地般不仁。
他原来很爱笑,如今连动动唇角都懒得,宋玉则愈来愈圆滑,把自己雕琢地八面玲珑,日日与景差唐勒等人把酒言欢,做了国君的文学侍臣,每到深夜,望府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的时候,望舒便知道他回来了。
姜末神色躲闪:“卜尹大人今天就别等了罢。”
“又和靳尚在一起?也罢。”望舒漫不经心地读着兵书,手背上的新刺的刺青仍然隐隐作痛。姜末其实不喜欢自家卜尹这种看似漠不关心其实在乎到骨子里的性格,人说话又刻薄,还有人愿意和他往来,宋大人真是不容易。
望舒竟然微微笑了起来,前几日,他出使秦国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名枳的淑女,她的人,如同枳花,长满了坚硬的刺,开出的白色小花,却动人心弦。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呢……他冒昧地问人家住在哪里,却被一顿戏谑。
书房里的烛火被一阵风带灭。“舒弟,你不用每天晚上等我的。”说来也奇怪,宋玉虽回来得极晚,身上染了满满的酒气,眼神却特别清明。
望舒有一次气急了,把所有的门反锁,只留下一个狗窦,点亮了府里所有灯盏,叫所有的奴隶起来,就是不准给宋玉开门。
正好那天晚上,宋玉酩酊大醉。郢都里的雪积了三寸,原本郁郁葱葱的都城里看不到一点色彩,烟雾重重。“舒弟,开门。”他醉得忘了用火取暖,袖着手瑟瑟发抖。
“靳尚是什么东西?景差是什么东西?你难道忘了给父辈报仇么?”望舒倚着门,剑眉紧缩,单薄的肩膀颤抖着,一大串铜钥匙拎在他手上,死撑着不给宋玉开门。他说话本就刻薄,又大冬天的,字字刀子一样扎在雪地里。
宋玉一屁股坐在门口,唇角上扬,讥讽地笑:“玉不愿如你一般,终日守着个破落院子,徒有大夫官位,除了治王八外别无所长。”
门里的望舒只觉得眼角酸疼,许是挑灯夜读太久,许是练巫术太累,许是因为袭心被钝器狠狠地击了一下。他依旧语气刻薄,吩咐奴隶:“来人啊,去把宋大人看的书简,睡的被褥,把玩的琉璃,堆到院子里来。”
能砸碎的,他就往院外扔,只听得咣啷咣啷,价值连城的琉璃把件,摔得和冰雪一样粉碎。摔完了,点起火来,烧宋玉的被褥和竹简,火光映红了郢都的半边天,宋玉只是在门外笑,笑容支离破碎如深秋的黄花。
“宋玉,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望舒狠狠地骂,狠狠地砸。
“哦?每个人的活法都不同,你怎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
舒弟,对不起哇,又让你生气了。你生性耿直,即使偶尔做做样子,心里一定厌恶极了这样阿谀奉承,尔虞我诈的日子。你会是楚国百姓的好卜尹,决不逊于乃父。暗中拉拢人心的事情,玉来做就好了。
当夜,宋玉独自一人,回了先生荒芜的府邸。门可罗雀,荒草萋萋。当日先生极盛之时,不乏争拜路尘者。如今,竟连奴隶行经,都暗暗骂这里晦气。书房里齐梁高的书,该都被虫蛀坏了吧?止戈堂里的兵器,也都该生锈了。
他在院子里久久徘徊,旭日初升时,酒也醒了,虽然疲惫不堪,仍整理好冠冕,擦了点草药掩饰乌青的眼眶,衣冠楚楚地走向朝堂。
路上遇到望舒的马,他一避再避。若望舒不能领会他的意思,那就永远不要再见面了吧。
你有你的理想,我有我想要守住的人,年幼的誓言和承诺,总会在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现实中,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