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昭昭》终南归

97、第九十七章

　　却说何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竟然发现丈夫赵令平破天荒地已经在等着她了。这般情况新婚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可是自从几个姨娘接二连三的入府，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分也越来越淡。今日见赵令平天还没暗就过来了，何氏不由得喜出望外。

　　何氏端出一张笑脸欢欢喜喜地上前去，扬声吩咐丫鬟婆子早些去厨房传晚膳。她又打发了身边的丫鬟去领三个女儿过来，一时房间里只剩下了夫妻二人。何氏正欲开口同丈夫闲话几句，却见角落里竟还立着一个人。

　　“谁！”何氏被吓得一大跳，不由得惊呼出声。

　　赵令平冷然道：“莫要叫出声。”

　　那角落里站着的人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口中柔声道：“二夫人莫要高声叫，是奴婢。”

　　何氏定睛一看，只见那女子身姿高挑、容色出众，正是婆母贾氏房里最得用的一个大丫鬟卷碧。

　　“原来是卷碧姑娘。”何氏皮笑肉不笑道。

　　之前她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婆母贾氏就有将卷碧赏给赵令平做姨娘的意思，还是后来小白氏入了府这才作罢了。可是如今小白氏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肚子里揣着的极有可能是个带把的，怎么又把这卷碧给送过来了？

　　府里已经有了两个丫鬟抬上来的姨娘，还有几个通房丫鬟伺候着。她何氏也不是一个容不得人的，就连小白氏这样的贵妾也容下了。可是怎么又送一个丫鬟过来？就是欺负她娘家势弱，可这也太过了吧！

　　卷碧仿佛是看出了何氏的想法，忙笑着解释道：“二夫人，今日老夫人派我过来是给白姨娘送补药的。”

　　“哦，送补药呀！”何氏扭头一看，果然见一旁的桌子上放着几个精致的药匣子。方才卷碧站得远，她一时只瞧见了这么个大活人没瞧见那些补药，还以为婆母又塞了丫鬟进来呢。

　　可是还没等何氏松了一口气，就听卷碧开口问道：“咦？怎么不见白姨娘？”

　　何氏闻言霎时间就有些心虚了起来，她方才将那小白氏一人留在安哥儿院子里了。那边赵子孟要彻查嫡长子中毒之事，小白氏乃已故白氏的偏房堂妹，入府前曾颇为殷勤地照顾过安哥儿一段日子，想来要她留下问几句话也是说得过去的吧。

　　这般想着，何氏就渐渐淡定了下来。她心底是不认为小白氏那样的人是有胆子对安哥儿做什么的，至多不过是个失察的责任罢了。

　　因而何氏便道：“大房那边安哥儿好似中毒昏厥了，因着白姨娘是安哥儿的堂姨母，之前又照顾过他，长房那边就要留她下来问几句……”

　　孰料她话未说完，只见方才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赵令平突然暴起，竟是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在何氏的脸上。

　　何氏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目光中隐有泪意。

　　她方才将白姨娘独自留在安哥儿的院子里的确是没存好心的，心中或许有那么几分盼望着赵子孟审讯手段能够激烈一点，将那骚蹄子肚子里的那块肉弄掉了最好。

　　可她再怎么不是，也是他赵令平明媒正娶的妻子呀！当着丫鬟的面，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何氏的余光扫过卷碧故作惊讶的脸。她拿帕子捂着微张的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悲悯样子，可那双不安分的眼睛里却有着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何氏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可尊严让她硬生生地将眼底的泪意憋了回去。

　　赵令平厌恶地看着何氏，口中吐出一句：“蠢妇！”

　　卷碧忙上前搀扶起何氏，口中道：“二夫人，怎么能将白姨娘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老夫人对白姨娘肚子里的这一胎可是看重极了，况且，姨娘入府前还同世子爷议过亲呢……”

　　何氏冷冷道：“议亲的时候世子爷根本就不在京城，他一回来这没影的亲事便再没人说起了，有甚可避嫌的。”

　　“愚不可及！”赵令平站起身来指着何氏怒道，“你立马去大房将她弄回来，就说娘派人送了补药来寻不到人。”

　　何氏平素是个处理中馈琐事的一把好手，从门第不高的娘家嫁进成国公府，协助婆母将这家里上上下下打点地妥妥当当的，她自然不是一个愚钝的。联系今日丈夫与婆母的异常行为，她心中稍稍转了转，当下便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世子爷失踪的那段时间，那个荒谬的冲喜几乎可以说是婆母贾氏一手安排的。虽说明面上看是小白氏怜惜年幼丧母的安哥儿自愿一生守望门寡，且小白氏出身白家偏房旁支，这般情况得以嫁入高门也还算一门好亲事。可要是背后没有婆母的支持，那白氏恐怕一开始就难以接触到安哥儿，更别提什么照顾了。

　　何氏想起一年前是白家人突然出手限制了安哥儿身边的人手，这才事得小白氏没了机会。然后，她就进了赵令平的后院作了妾……

　　若是……若是那小白氏其实是先同赵令平有了首尾，然后才开始接近安哥儿的呢……

　　当时满京城里的人都认为世爷已经命丧黄泉了，于是这成国公的爵位归属便有了诸多可能。虽说国公爷是极其厌恶世子爷的，可世子毕竟是正经的嫡出，又年少有为得了建元帝的看重，其地位动摇不得。

　　那时候阖府上下都觉得世子爷是不可能生还了，国公爷甚至还筹谋着想要越过两个继室所出的嫡子将云姨娘生的赵子重立为世子。可宫里却传出话来，说是世子爷生前忠勇，允其嫡长子日后继承国公之位。

　　那么，若是安哥儿死了呢……

　　何氏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觉得后背隐有森森的寒气。但转念又觉得不妥，国公爷虽则不喜秦氏，亦不喜秦氏所出的双生子，可他们毕竟是国公爷的亲儿子呀。

　　诚然赵令同非常信任依赖继母贾氏，对年纪足以当自己儿子的赵令平也极其爱护。可是幼弟如何能同亲子比较？即使他改立庶子的筹谋失败，难道就会越过厌憎的嫡子将爵位传给继母所出的弟弟吗？

　　虽然何氏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可方才那个想法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自己是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的，国公爷的嫡长子赵子孟年少时便科举入仕极得建元帝看重。就是世子爷不在了，后面也还有秦氏所出的两个嫡子在，这爵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二房呀。

　　往日管家的时候她每月总会悄悄从中馈的帐上抽出些油水来，她娘家门第不高，当初嫁进来的时候嫁妆就不多。婆母贾氏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官之女，即使分家了也是没有多少银钱能留给他们这一房的。

　　若是日后婆母不在了，这锦绣膏粱的国公府可就没他们二房什么事了。如此，她才那么积极地打理中馈，每月都从中攒下一笔银子来。

　　此前婆母曾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还明里暗里地提醒她莫要再做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她当时还觉得婆母贾氏果真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难不成这只是因为他们母子所图甚大，所以看不上那一点点油水银钱？

　　何氏抬头看着丈夫阴沉沉的眼睛，只觉得心底泛起一股股的寒气。

　　赵令平紧紧蹙着眉，半晌方揉了揉额角重新开了口。他好似是已经从暴怒和惊惶中清醒了过来，他上前半搂住何氏温和了声音道：“夫人，方才是我着急了。”

　　何氏没有推开他，只定定地注视着自己丈夫的眼睛，好似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他是国公府嫡幼子，那么俊朗，那么风度翩翩。

　　自从嫁给他以后，她就一直努力地掩饰着，不教他察觉了自己的市侩与庸俗。每个月打理中馈那么辛苦，但只要一旦多得了些银钱，除去日后备下给女儿们的嫁妆，她都一股脑儿地用到他身上去，自己是一分也不多花的。

　　可是……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赵令平温声对何氏道：“夫人，此事关系重大，你一定要将白姨娘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何氏垂下眼眸，讷讷地应了。

　　安哥儿的院子里，赵子孟与白择两人对坐。白择开口道：“潘姑娘身上有疑点。”

　　赵子孟淡淡道：“嗯。”

　　白择问道：“那你怎么只问了一句就让她回去了？”

　　赵子孟道：“与她无关，应当是那边的人。”

　　白择疑惑道：“你如何能肯定？”

　　赵子孟道：“一会儿若是二婶回来要人，那就可以肯定了。”

　　白择一思量觉得有理，但还是坚持道：“可潘姑娘身上仍有疑点。”

　　赵子孟缓缓阖上了眼，她身上一直都有疑点，他知道。

　　当初在霸州的时候，他身受重伤被杨悸鹿藏匿在她家的地道里修养。她给自己留了几瓶上好的金创药治疗外伤，甚至还给他送来了内服之药。他自己本就精通药理，如何看不出那几张滋补方子里的关窍。

　　那些药方粗看都是妇人小孩滋补身子的，但若是从中各挑出几味药材，便可以重新组合成一方绝佳的疗伤药剂。

　　那就像是他自己开出来的方子。

　　他也怀疑过或许她是那老道士云游时所收的关门弟子，是自己师出同门的小师妹。可他后来试探过，她分明就不懂医术，对药理也是一知半解。她唯一知晓的，不过是几张美容方子罢了。

　　后来他又找来了她写的策论文章，论点精妙、见识广博。虽说遣词造句还稍显生涩，可仍让他觉得每一句都写进了他的心里去。

　　她身上有太多的疑点。

　　这时候，外间有下人来报，说是二夫人又往这边来了。赵子孟压下心中的思量，与白择对视一眼便往外边去。

　　何氏心中忐忑不安，她原以为这将是一场硬仗，可谁料她过来时却发觉小白氏好端端地就在厢房里歇着，看着似乎没受到什么审问的样子。何氏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说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婆母同丈夫对这爵位存有妄念。可是旁观者清，她自己是不认为他们能够斗得过世子爷的。

　　现在一看世子爷似乎并没有起什么疑心，好像真的只是将小白氏留下随意问几个问题，何氏不由得心下稍安。

　　送走了何氏，白择扭头问赵子孟：“你预备什么时候出手？”

　　赵子孟冷冷道：“且等着吧，等处理完朝堂事。”

　　夜间，赵子孟看过丫鬟喂了安哥儿汤药后回到松风院。他和衣躺在床上，竟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走马灯似的却仿佛是另一段人生。他看见安哥儿死了，死于他的轻忽和自负。他还看见了另一个孩子……

　　那是……他同昭昭的孩子？

　　可那个孩子甚至还不曾睁眼看过这个世界，就死于他的权欲和野心。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孩子还会再有的。”

　　可是她说：“孩子不会有了。不论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生生世世，我再不会为你生儿育女！”

　　赵子孟一头冷汗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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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起进度要加快啦，时间线几个月几个月地往后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