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昭昭》终南归

96、第九十六章

　　自从几年前天祚帝耶律延禧毫无征兆地驾崩之后，辽国朝野上下就很不太平，以国舅爷萧奉先和许王耶律宁为首的两个派系斗得十分厉害。

　　萧奉先乃是辽国德宗耶律定的嫡亲舅舅，任北院枢密使，擅断朝纲。许王耶律宁则是天祚帝的第六子，名义上亦是元妃萧贵哥所生，乃德宗皇帝耶律定的同母弟弟。然其生母却只是一个不受宠的汉女，早年就因病亡故了。

　　天祚帝在位时骄奢淫逸、朝政废弛，终日与妃妾纵情声色。辽国官僚贵族横征暴敛，引起了各族反抗。天庆三年，女真部首领完颜阿骨打厉兵秣马、起兵攻辽。

　　战争断断续续打了二十余年，初时辽军望风溃逃、不堪一击。女真军连战皆胜，收编辽俘，兵力骤增。直至完颜阿骨打率军打入辽界，于天庆五年正月初称帝，国号大金。

　　耶律宁少而勇武，十三岁入军营，十五岁初掌兵。十七岁时军出青岭，于鸳鸯泺逼杀重病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自此，辽金战争局势改写，铁血战神之名响彻寰宇。耶律宁十九岁得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权重一时。

　　而后辽金战事已定，萧国舅及太后萧贵哥欲夺耶律宁兵权，两个派系在朝堂之上斗得难分难舍。

　　早先是萧国舅占了上风，以谋逆的罪名骤然发难，竟是将那耶律宁逼得销声匿迹了许久。而后更是趁耶律宁重伤逃亡的时机大肆清洗许王势力，独揽大权。这辈子那耶律宁不知怎么提前同赵子孟勾搭上了，借势以铁血手腕杀回朝堂，和萧国舅分庭抗礼。

　　原本辽国内部斗争激烈，一时之间本应无暇南顾。但萧国舅素有挥师南下的野心，更兼之欲要分化耶律宁同汉人的同盟，便于杨将军上京勤王回转北地之际骤然起兵发难。

　　杨羬将军回程途上中了埋伏，而后带伤领兵作战，等到将辽军赶出淤口关后便重伤不治、英年早逝了。

　　杨家三代人戍守北疆，靖北侯杨义成年老多病早已经上不得战场了，世子因十年前的一桩事故断了双腿，二爷不曾习武，被点为驸马都尉后更是不得掌兵事。而今杨羬身故，阖府上下便只杨悸鹿一人能挑起这个担子了。

　　昭昭看着眼前这个尚且稚嫩的少年，他的眼眶红红的，可面上却再没有了跳脱飞扬的神采。

　　他的嘴唇颤了颤，声音中微有哽咽：“大哥死了……我，我……”

　　少年的声音里有悲伤，有无措。

　　他才不过十六、七岁，一年前与兄长一道镇守北地时不过领了一个位同五品的上骑都尉勋级。归京后当了羽林军副统领，也不过是因为他出身靖北侯府，又是熙宁长公主之子，这才受到各方的重视。

　　镇守疆土，他真的可以做到吗……

　　昭昭顾不得是否会被旁人看到，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用软软的指尖抚摸少年的掌心。这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他能将一杆透甲缕金枪舞得虎虎生威，亦能够百步穿杨、箭射敌首。他能在北辽阵前斩将夺旗，亦能单枪匹马闯辽营。

　　日后，他将率军扫北，收复燕云十六州。他将为天下百姓拔除制约国防百余年的大患，有汉人的地方都将争相传颂他的功绩。他的成就远在兄长之上，他将是大祈朝最年轻的侯爵。

　　昭昭握着他的手，语无伦次一遍又一遍地诉说。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有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她的手上。然后是少年云开雾散的笑脸：“昭昭，我这么厉害吗……”

　　这时候，喜乐匆匆跑来禀告，说是杨家大少奶奶的胎保住了。

　　杨悸鹿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悄悄擦了擦眼睛，然后转身对喜乐吩咐道：“快叫人告诉祖母知道，让她不要伤心过度坏了身子。”

　　昭昭闻言也微微放下心来。方才一入府看到的兵荒马乱景象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杨家大嫂肚子里的是杨羬将军的遗腹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真不知这阖府上下该会多么伤心。

　　她一时又想起了深宫中的杨羚，得知胞兄去世的消息，不知羚姐姐怎么样了……

　　待孙老太医开好方子，府上一应人等都从手忙脚乱中恢复过来，杨悸鹿才想起来询问昭昭今日怎么会来靖北侯府。

　　昭昭道：“是安哥儿……”

　　“安哥儿怎么了？”杨悸鹿闻言很是担忧。

　　“安哥儿中了毒，”昭昭解释道，“孙太医也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毒，情况很是凶险。于是白大人便派遣百川过来请孙老太医，我也跟着过来了。”

　　杨悸鹿道：“现在嫂嫂已经转危为安了，我这就派人去给孙老太医备轿。”

　　昭昭是知晓安哥儿的症状的，虽然看着极其凶险，可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便问道：“杨老夫人那边没事吗？”

　　杨悸鹿道：“孙老太医最擅小儿病症，祖母那里有安太医在，你快些带人过去，小孩子最是等不得的。”

　　于是昭昭便没再耽搁，轻轻拍了拍杨悸鹿的小臂，然后带着孙老太医匆匆赶回了成国公府。

　　成国公赵家位于于宣德门前天街东第一太平坊，而靖北侯府杨家则位于天街东第四昭德坊。两家虽然距离很近，但也不是三两步路就能到的。杨府派遣了轿子送孙老太医，百川一路小跑跟着，昭昭落在后面。

　　等昭昭终于赶到成国公府里安哥儿的院子里时，孙老太医已经给安哥儿诊完脉了。

　　昭昭一进房门，只见里面赵子孟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府第，正坐在安哥儿的床头。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见昭昭风尘仆仆的样子，目色一融仿佛要说什么。

　　赵子孟早上与顾眉眉分开后回府就接到了北地的快报，先是去了大长公主府第，然后又立即策马入宫。这才将将得空回到府上，紧接着又是听说了安哥儿的事情匆匆赶来。

　　可是昭昭却不知道内情，她只当那人是陪名妓逛银楼逛得连嫡长子都忘了，因而扭过头去没有搭理他。

　　孙老太医一把年纪了，今天接二连三遇上这么棘手的病症，心里也是万分紧张的。先前在靖北侯府上时乍然听闻北辽发兵、杨羬将军战死的消息心中就是一颤。然后面对悲痛过度胎相不稳的大少奶奶几乎就要束手无策了，但肚子里的可是杨羬将军的遗腹子呀，如何能够眼睁睁看那胎儿流了。

　　他方才在杨府是用祖传的金针术耗费了大量精力，现如今在赵府只来得及诊断出几个主要毒物，并开了一个暂时压制的方子就昏了过去。

　　这下子可是一团乱麻，孙太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昏倒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继续诊治别人。

　　孙太医道：“赵大人，令郎确是中了毒。我与家父都诊治过了，这毒性潜伏期较长，暂且不会有生命危险。还请赵大人允我先为家父诊治。”

　　赵子孟立即命人将孙太医父子带到临近厢房安置，又命丫鬟下去按方煎药。

　　这时候，昭昭才注意到这里不单单有赵子孟和白择两人，还有此前被白择打发了出去的何氏以及小白氏也在。秦氏和赵子婳则是一副匆匆赶到的模样。而角落里目光含泪、满眼柔情地看着安哥儿的女人不是元姨娘却又是谁？

　　元姨娘怎么也在？

　　昭昭想起方才在大相国寺里对净慈老尼拳打脚踢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担心这元姨娘是否是察觉了端倪跑过来告状的。可是谁料此时元姨娘好似全然忘记了自己被人殴打受辱的亲娘，而是迫不及待地在昏睡的安哥儿面前摆出了一副慈母心肠的样子。

　　元姨娘此时丝毫都没有提起净慈师太不久前在大相国寺所遭受的事情，可是昭昭确信净慈师太伤势不轻。

　　虽然她与茯苓两个都是弱女子，且只是为了出气，并没有对净慈老尼下死手。可是昭昭确信她方才最后一脚蹬在那老贼尼的脸上，或许可能大概是踢断了她的鼻梁的，最少也肯定是踢出了血的。

　　可元姨娘竟是半句都没有提起，也没说要借一个年轻太医去给净慈师太看看什么的，真真是识大体极了。

　　昭昭在心中冷笑，她们所谓的母女之情也不过如此。

　　此时秦氏开口对何氏道：“弟妹，安哥儿的情况暂时已经控制住了，那们就先回去吧。”

　　何氏今日一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可是谁知非但没得句好话，反倒被白择一个外男给打发出去了，心中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她得了秦氏的话便也不多说，只用帕子轻轻点了点眼角，然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要带着二房的人离开，谁料却被赵子孟给叫住了。

　　赵子孟淡淡道：“二婶你先回去吧，白姨娘留下。”

　　角落里的小白氏一听赵子孟竟然点了自己的名字，身子不自主地一个瑟缩，面色惨白。

　　何氏素来不喜小白氏，可她毕竟是丈夫的贵妾，如今自己一个人回去了却让小白氏被扣押在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因而开口道：“这白姨娘毕竟是你二叔的妾，更何况你们先前还……”

　　赵子孟没等她说完便冷冷道：“白姨娘为嫁前曾照顾过安哥儿一段时间，只是留下来问几句话，二婶请不要多心。”

　　小白氏面色惨白地拽住了何氏的衣角，瑟瑟地发着抖。

　　何氏斜眼看她，真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她想起丈夫对白姨娘那骚蹄子的宠爱，看着白姨娘五个月大的肚子想起自己的三个女儿，心下便有了计较。反正她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只不过赵子孟态度强硬罢了。

　　于是何氏便又推拒了几下，然后施施然离去了。

　　赵子孟又对秦氏道：“母亲带着三妹妹也先回去吧。”

　　秦氏淡淡瞥了角落里的白姨娘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了几许了然。赵子婳跟着秦氏离开，路过昭昭的时候就要拉了她一块儿走，却被赵子孟出言阻止了。

　　昭昭看了看一旁立者的白择，心知他应该是将送信的事情告诉赵子孟了。反正她心中无鬼，也担心安哥儿的情况，便是留下来也无妨。她捏了捏子婳的手告诉她自己没事，然后走回原来的位子站好。

　　一时之间，这房间里除去昏睡的安哥儿，便只剩下昭昭、小白氏、赵子孟以及白择四人了。哦，还有一副慈母心肠，望着昏睡的安哥儿迟迟不愿离去的元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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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史中金辽战争持续了十几年，金胜辽败。金军抓住战机、乘势攻辽，步步紧逼，逐一夺取了辽朝重镇，直至最终俘获了天祚帝攻灭辽朝。并且历史上许王耶律宁的确是元妃萧贵哥的亲儿子，没有什么汉妃生母。而这个架空的故事里考虑到耶律宁的年龄，设定战争持续二十余年，辽胜金败，所以也就没有了后来金兵南下的靖康之难了。
掉线了八十多章的耶律表哥就快上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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