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昭昭》终南归

82、第八十二章

　　太夫人贾氏虽然是老国公的继室，年龄也较杨老夫人要小上许多，可她惯来是个好人缘的，姑嫂二人几十年相处下来感情十分深厚。

　　杨老夫人的长孙娶妻多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这可真真是要把人给急坏了。而成国公府的太夫人贾氏也十分着急，府上的二老爷，也就是贾氏的亲生儿子赵令平年近而立，膝下却一个儿子都没有。倒不是说二夫人何氏不能生，事实上自打何氏成婚以来已经生了三胎了，只可惜回回都生闺女，这么多年竟是如何也凑不成一个“好”字。

　　前阵子杨老夫人刚同嫂嫂贾氏一道去了京郊的红螺寺求佛降子，都说这红螺寺里供奉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现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

　　几天前赵府二房的贵妾白姨娘便已经确诊出了三个月的身孕，而今杨家的大少奶奶也怀上了，可谓是好事成双。于是今天杨老夫人便派遣了小孙子亲自来成国公府告知这一喜讯，连带着还给白姨娘送了些贵重补药来。

　　赵、杨两家都位于宣德门前天街东，一个在太平坊，另一个则在昭德坊，距离近得很。今日杨悸鹿休沐，便被祖母差遣了来成国公府跑腿。

　　杨老夫人今日一整天都张罗着长孙媳妇头胎的食补方子，前几日得知娘家侄子房里的白姨娘也有了身孕，她思及当日自己与嫂嫂是一同求的送子观音，觉得可能两个孩子是一块儿被观音娘娘送下来的，也是一场缘分，便赏了好些珍贵药材与那白姨娘。

　　杨悸鹿从堂姐杨羚处知晓昭昭今日应当在赵府，便快马轻骑先过来了，杨老夫人赏下的东西则随后有人送到。

　　荷风四面亭里，昭昭方强笑着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瞧见杨悸鹿的小厮喜乐带着几个人往这边过来。

　　“公子，老夫人的赏赐带到了。”喜乐恭敬道。

　　杨悸鹿有些瞧出了昭昭今日的心神不宁，可他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便也有些怏怏不乐，只闷闷应道：“那我们便先去太夫人处罢。”

　　昭昭今日来国公府是为子婳的及笄礼，而今事毕她不愿在赵府多留，告辞前需得去向太夫人贾氏拜别才不算失礼。而杨悸鹿与昭昭都是贵客，赵子婳兄妹三人自然是需要作陪的，于是众人便一道往荣安堂去。

　　方出了亭子，便看见一个身着雨过天青色纱裙女子袅袅婷婷向这边走来。那纱裙的料子柔软而轻薄，那女子莲步款款，行走间裙摆翻飞仿若流云一般。

　　她瞧见来人盈盈一福，口中柔声道：“见过杨二公子、四公子、五公子，给三小姐、潘姑娘请安。”

　　这女子虽则温婉，可又让人觉得不卑不亢、气度高华，正是方才在净慈师太处见过的元姨娘。

　　赵子婳道：“元姨娘请起。”她看了看跟在元姨娘身后提着篮子的两个丫鬟，复又开口问道：“你们这是去坐什么？”

　　元姨娘道：“净慈师太连日来食欲不振，便想着亲手去采些莲子来给师太做莲子羹。”

　　净慈师太虽则为人孤寡清高不好亲近，可从血缘上来说毕竟是自己的亲姑母。赵子婳闻言微微点头，笑语道：“元姨娘有心了。”

　　昭昭原本只垂着眼帘不说话，谁料这元姨娘竟是主动开口道：“才一会儿功夫不见，昭昭姑娘的气色怎的差了许多？”然后她又道：“说来确是妾的不是了，方才妾并不是有意……”

　　一旁的杨悸鹿听得一头雾水，便开口问道：“有意什么？可是你惹昭昭不快了？”

　　元姨娘似乎是诧异地看了杨悸鹿一眼，目光随即又扫至昭昭没有了口脂却依然嫣红的唇上，她忽而展颜一笑道：“妾原还以为是自己方才多舌之故惹了潘姑娘不快，却是妾自己想左了。细看潘姑娘气色不若方才，应当是口脂的缘故了。”

　　她向来自负容貌，可不知为何今日第一眼瞧见这个潘姑娘时心中便有浓浓的警惕与提防。可是现如今却见杨府二公子对这潘氏颇多注意，想来她唇上的口脂或许便是……

　　元姨娘想到此处微微放下心来，说起来潘氏选择杨二公子实在是个聪明的决定。杨悸鹿出身高贵却不曾沾染半点纨绔气，他有一腔少年的赤忱，不似那人铁石心肠。

　　但谁让自己遇上了呢？罢，罢，罢！

　　他虽然不爱自己，但也不爱其他女人。元姨娘心中思绪纷繁，眉间染上一抹惆怅，却又有几分奇异的平和与笃定。

　　昭昭方才在小舟上被那狼一般的坏人给啃了，晨时抹在唇上的口脂自然是全没有了。她不愿意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唇上来，便低了头笑道：“方才在舟中小憩，贪嘴食了许多莲子，竟把唇上的口脂都吃没了。”

　　“妾随身带了一盒口脂，潘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妨且凑活用一用。”那元姨娘笑道。

　　昭昭可不是上辈子时那个心无城府的小丫头了，这国公府里步步惊心，究竟那张笑脸下藏着的是狰狞的面孔？前世茯苓死在一杯有毒的花茶之下，自己后来也是稀里糊涂死去的。似口脂这种偶尔会被吃入腹中的东西，昭昭可不敢随意借用旁人的，尤其还是面前这个心机叵测的元姨娘。

　　“不必了，”昭昭笑道，“现下有些饿了，原还想着去太夫人屋里请安时可以吃些糕点呢，口脂便不必抹了。”

　　元姨娘被拒绝后便也不再纠缠，又是盈盈一福向众人告别，莲步轻移向荷风四面亭走去。

　　才进了亭子里，她刚想要开口命令身旁的两个贴身丫鬟下去摘莲蓬，可谁知亭下水声浅浅，田田荷叶间分开出一条道路来。然后是几声船桨，一个玄衣男子从小舟中站起身来，一跃跳上亭子。

　　竟是世子爷赵子孟！

　　元姨娘心中一喜，提着裙子上前几步柔声道：“爷……”

　　赵子孟手中拿着一小把莲蓬，面色冷凝没有说话。

　　瞧见了他手中的莲蓬，元姨娘温柔笑道：“爷也是来摘莲蓬的吗？妾正想着晚间要做些莲子羹……”她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他了，目光盈盈地看着追逐着他，唇畔有止不住的欣喜与雀跃。

　　可赵子孟却不欲多言，只沉声应了一句便大步离去。

　　元姨娘欲追上去，却不意瞧见了男人唇上那抹淡淡的口脂。霎时间，她僵立在了原地，心中原本那可笑的平和与笃定碎成齑粉。

　　却说那边昭昭一行人等到达了荣安堂，经通传后便有一个大丫鬟模样的女子出来引路：“表少爷、四少爷、五少爷、三小姐，还有这位姑娘，请随奴婢来。”

　　众人进了正房，却见何氏与白姨娘也在。

　　杨悸鹿道：“给太夫人请安，我祖母命我来告知太夫人，我大嫂嫂已经诊出怀了身孕。祖母说想择定一个日子同太夫人一道去那寺庙里还愿，还想请问太夫人那天得空？”

　　太夫人贾氏才五十余岁年纪，又兼之平素保养得宜，如今瞧这不过四十岁模样。贾氏生得有几分英气，言语间也清晰明理，使人容易心生好感。

　　“鹿哥儿快快请起，“贾氏笑道：“你便去与你祖母说，这般喜事我无论如何都得同她一道去还愿，任她挑个合意的日子就是。”

　　杨悸鹿朝身后跟着的喜乐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只见喜乐指挥着下人将一盒盒珍贵药材送上来。

　　一旁何氏笑道：“二公子常来府上的，今日怎么还带了这么多礼？”

　　杨悸鹿解释道：“祖母说府上姨娘与我大嫂嫂怀上的日子仿佛，或许便是那日去庙里拜求过后观音娘娘一道送下来的孩子，也算是一场缘分，这便将为我大嫂嫂寻来的药膳送了些来府上。”

　　何氏闻言笑容有一刹那的僵硬，可转瞬之间便恢复了正常。她侧头对身旁的白姨娘笑道：“妹妹可是有福了，我瞧这些都是顶顶贵重的药材呢。”

　　小白氏有些瑟瑟，嘴上连连说道：“不敢不敢。”

　　昭昭见眼前的小白氏身姿赢弱、目光怯怯，全然没有上辈子在沁芳园中接见自己时那副雍容华贵的主母做派了。

　　是了，她这辈子做了赵二老爷的妾，再不是什么世子夫人了。

　　只见座上何氏轻轻拍了拍小白氏的手背笑道：“杨老夫人一片美意，妹妹应该养好身子才是。若是日后果真生下个大胖小子，莫说是妹妹，就连我日后都有依靠。”

　　贾氏笑道：“是极，姐妹二人就该这般和睦才是……”

　　这辈子小白氏成了白姨娘，其实昭昭是很好奇的。上辈子小白氏趁着赵子孟生死不知的时候以冲喜这般的由头嫁进国公府，说是为了照顾亡姐留下的侄儿，但这理由真心站不住脚。

　　众人皆道小白氏一个家世不显的女子竟当上了赵子孟的续弦真是走了大运，可昭昭却觉得她同样是冒了大风险的。毕竟那时候赵子孟将消息掩藏得极好，众人皆以为他是亡故了的，那么小白氏这一嫁与守望门寡何异？可她却偏偏是嫁了，着实令昭昭觉得困惑。

　　昭昭这边自顾自地困惑着，那边众人却是笑语连连。一团和乐融融之后，昭昭便与杨悸鹿一道拜别了。

　　两人一道向大门走去，身后有丫鬟书僮跟着，杨悸鹿趁着昭昭不注意悄悄扭头打发走了喜乐。可茯苓却不是自己府上的丫鬟，任是他使了忒多眼色都不能把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打发走。

　　杨悸鹿十分郁闷，他抓耳挠腮，想着要怎样才能同昭昭单独说上话呢？

　　说起来自从回京以后，这么多天了他们都还没有好好说过话，他说了回来后要带她去见祖母、母亲的……

　　“我送你回府吧。”杨悸鹿开口道。

　　昭昭微微垂首，低低应道：“好。”

　　杨悸鹿闻言心中一喜，昂首阔步向外走去。昭昭落后几步远距离跟着他，嘴角有浅浅的笑意。两人行至大门前，却遇上了同样正欲出门的赵子孟。

　　“表哥！”杨悸鹿开口高兴地叫住他，“表哥，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赵子孟停步道：“何事？”

　　杨悸鹿骄傲地挺起了胸膛高声宣布：“我要当叔叔了！”几个月后，他就要正式成为一个可靠的长辈了。

　　“恭喜。”赵子孟道。

　　说话间三人已经步出了大门，杨悸鹿四下张望了又张望，然后挥手命喜乐上来回话：“咱们府上的马车呢？”

　　喜乐疑惑道：“方才就挺在此处呀。”

　　杨悸鹿道：“哪里？明明没有马车！难道没有爷的命令自己回去了不成？”

　　此时赵子孟忽而开口道：“我送潘姑娘回去吧。”

　　“不必！”昭昭口中的拒绝脱口而出，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目光一点儿都不愿和那人对上。

　　杨悸鹿忽而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表哥神色冷凝，昭昭也是一脸的面无表情。他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一定有！杨悸鹿看看表哥又瞧瞧昭昭，努力思考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难道……

　　难道表哥觊觎他的昭昭？

　　杨悸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若是表哥也喜欢上了昭昭，那他怎么办？论才华、谋略，他几乎一丁点胜算也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杨悸鹿心中焦急，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再过几年等安哥儿娶了媳妇儿，表哥你就能当祖父了呢！”

　　昭昭闻言不由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赵子孟则是面色一黑，咬牙切齿道：“安哥儿才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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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鲜嫩的小鹿～
谢谢余香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