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上海往事》磔砾

1、从河内归来

　　“固然年轻是本钱，可这下错了注，输不起的，可是会把命给弄丢了。”

　　汪太太说这话时，神情平静，眼眸冰冷地盯着站在身前比她年轻貌美的沈美君，而沈美君在这汪太太身前简直柔弱得一只蚂蚁，有那么一刻蒋蓁似乎能明白为何汪先生会娶汪太太为妻了。

　　在场的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身怕引火上身，说白了，从十二月初跟随汪先生逃到河内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日本政府那边却是毫无回应，且不说他们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可这吃食更让他们觉得遭罪，谁都不想再呆在河内这窝囊地，他们是靠着汪先生过活的，哪敢轻易得罪汪太太。

　　“散了吧，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美君不会介意了吧。”汪太太说完这话，自个儿却笑了起来，周围的人也跟着纷纷干笑起来。

　　那时候，蒋蓁是看到汪太太眼里的杀意，是的，那股子杀意正巧落在沈美君身上。

　　1939年三月二十八号，傍晚，落日余晖从窗口洒进来，她还在撰写上头吩咐下来的任务，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敲响，低头继续修改眼下的文章，一面回道：“进来。”

　　蒋蓁瞧着沈美君身着米色蕾丝旗袍，将她的身线勾勒得凹凸有致，款款地向蒋蓁的办公桌走来，红唇轻启：“你看我这身搭得怎么样？”

　　蒋蓁抬眼，细细打量了沈美君半响： “你这耳环颜色不太搭。”

　　沈美君轻轻摸了把耳垂，蹙了蹙眉头：“真的？”说完，快步走出办公司，过了几分钟再次进入蒋蓁的办公室，“果然，配了珍珠耳钉就不错了，这些可都是我藏许久的宝物，当初可是拿了命换过来的，就为了今晚这样的日子。”沈美君身体前倾，眉眼俏皮，笑着凑到蒋蓁眼前，自然沈美君身上的脂粉味随之冲入蒋蓁的鼻腔中，蒋蓁垂眸，不悦地情绪一闪而过，继而，听到沈美君轻声说道，“这日本人啊，要接咱们回去了。你可千万别跟人说哦。”

　　蒋蓁讶然地盯着沈美君，见她笑颜如花，似乎是很满意蒋蓁的反应，继而抬眼看了眼手表，嗲声道了声来不及了，就匆匆离开。她跟沈美君虽是同事，却往来不密切，今日她的举动，着实让她有些吃惊，另一方面，她也在想，日本决定要接他们回去，为何不大张旗鼓，看来，汪先生他们跟日本人还没有彻底达成一致，或者另有原因。

　　等了将近一个月，日本的特务终于现身了。

　　期间沈美君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急躁，工作中出现了多次纰漏，甚至被林柏生林先生当场批评，搞得整个宣传部气氛十分紧张。

　　虽然上次汪太太是开玩笑，可谁都知道，沈美君跟汪先生存在着的风言风语未必是虚的。心知肚明，少说话，便是明哲保身的最佳之选，自然也没必要赶着巴结谁。

　　***

　　四月的上海，偶有寒意。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就在出机场的当口发生了点事故。那次事后，蒋蓁仔细想，当时汪先生等人为何就落在了后头？

　　枪声乍响，蒋蓁亲眼见到离她两三个人身距离远的同事中枪骤然倒地，五官被气浪冲得几近狰狞，尖叫声此起彼伏，也有声音让他们冷静下来，发号着施令，却毫无作用，枪声依旧在响，现场依旧混乱。

　　蒋蓁迅速后退，挤出了慌乱而四处逃窜着的人群中，却正巧碰到了汪先生一群人，他们站在原地，紧蹙着眉头，她想，刚才出声让他们冷静的人一定在这里。

　　就在她飞快地环顾了四周情况时，余光正巧看到右前方的狙击手，那道被阳光反射出的光线，正瞄准了汪先生，她来不及出声，就朝右前方跑去，推了一把汪先生，没来得及躲闪，左胳膊硬是被子弹射中，真特么的疼！

　　蒋蓁紧蹙着眉头，疼得她根本听不到任何话，后头的事，她不记得了，等她再次睁开眼，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你醒了。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汪太太如此和蔼，让蒋蓁有些受宠若惊，打算坐起身，没想到拉到了伤口，疼得她咬紧了牙关。

　　“这次多亏了你，兆铭与我欠你一个人情。”

　　汪太太语调诚恳，唯独那双眼睛闪过一丝精明，见她疼得面目苍白，早已站起身打算去喊医生。

　　“汪太太，当时的情形，救汪先生也是为了救我自己，就是想着为了以后能够混口好饭。”蒋蓁说了这么长一串，原本疼得慌，现在都快喘不上气了，直到看到汪太太出门前看她卸下了审视，她这才松了口气，伤口的痛感席卷而来，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虚得不行。

　　那日后，汪太太虽不常来，可这补药汤水餐餐没落。

　　玻璃窗上是她的身影，胳膊处还缠着绷带，远处不时地冒着浓烈的黑烟，蒋蓁蹙了蹙眉头，抬眼看了眼天际被太阳烧红的薄云。

　　沈美君现在病房门外，她多么希望这一刻自己就是蒋蓁，那样汪先生会不会更看中她，可是，从小到大，她最怕疼了，要真跟蒋蓁互换，她真的难以想象，幸好汪先生还是那个汪先生。

　　“蒋蓁，看你这个样子，大家都放心了。”沈美君抱着怀里的鲜花，提着一盒点心，笑着缓步走进病房，将东西放置完，抬眼，原先背对着她的蒋蓁转过头，“看你现在的状态，恢复得很不错，你不知道，那天不少人丧生了。据说，现在都还不知道是哪个路子的人干的。”

　　蒋蓁颔首，垂着眼睑。

　　大抵汪先生看中的是她，烂漫的性格，蒋蓁如是想：“总会查到的，谢谢你来看我。”

　　“这东西是大伙儿掏钱一起买的，我可不敢居功。不过，意见倒是我提的。”沈美君说着，上前挽住蒋蓁的右手，“当时你太勇敢了。”

　　“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蒋蓁比沈美君高了小半个头，此时微微颔首，就能看到她的所有情绪，“汪太太，你来了。”

　　“蒋蓁，你可就真见外了，我前天不跟你说了，以后啊，你得叫我姨。”汪太太笑容盈盈，却未及到眼底，余光看到床边柜子的物品，“沈小姐也在啊，这点心可不便宜吧。”

　　“是啊，花了我不少钱呢！”

　　蒋蓁扬了扬唇角，走至汪太太身侧，阻止了汪太太替她盛汤：“姨，我自己来吧，你先坐会儿。”

　　汪太太的眼神告诉她，对她很满意，转身，看了眼站着的沈美君，突然露出一丝笑意：“美君啊，有空一起搓麻将。”

　　“好的。汪太太。”沈美君回过神，“汪太太，蒋蓁，我突然想起等会儿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谢谢，沈小姐。也麻烦替我谢谢同事们。”蒋蓁停下喝汤，那骨子药膳味在口腔回转，实在是不太好闻，她伸手拿过杯子，喝了口水，转身，送沈美君出门，正好遮住了汪太太。

　　“蒋蓁，其实我们用不着这么见外的。”沈美君略带委屈地抬眼看向她，见蒋蓁依旧那副神色，淡漠地毫无多余的神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蒋蓁，我能喊你小蒋或者蓁蓁，还有能不能约你一起喝茶吃饭？”

　　“当然可以。”蒋蓁看着沈美君转而露出的笑意，竟然真的有些疑惑，她是否真的如此单纯，但是这个时候如果她不立刻回去，汪太太肯定会不满意。

　　“蓁蓁，听说你们文人都有自己的笔名，兆铭的是精卫，你呢？”汪太太微微弯着的单眼皮并没有影响到眼睛的大小，反倒是让蒋蓁觉得别有深意。

　　“是的。”

　　“哦，那你的笔名能告诉我吗？”

　　“自然可以，我与汪先生相差甚远，您应该是不晓得我。”蒋蓁凝眸笑看着汪太太，“叶子。”

　　汪太太垂了垂眼睑，让蒋蓁瞧不到她的神色，就在汪太太抬头，微微露着尴尬：“我对兆铭过份仰慕，才会出现这般尴尬的局面。你可不要往心里去。”见蒋蓁点头，她凑过来，抓着蒋蓁的手，“听你口音，我到也听不出你来自哪里？我虽祖籍中国，却也游历过不少地方。”

　　“我也说不清我的祖籍。自打记事起，便在重庆了。”蒋蓁低着头，心里头有些想念川菜，小面，这个时候吃得一身汗，那真的巴适的得很。

　　****

　　住了将近半月，蒋蓁出院那日。

　　她再次见到了汪先生是她出院后半个月后，却也接到了通知，迁至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