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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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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外听着庭内宁、惠二王派系的唇枪舌剑,萧熙不禁暗笑。
位子只有一个,你坐了,她便坐不得了。
皇庭宫闱中怎会有寻常百姓家的手足情深,不过是面对劲敌时的被迫合作,此时敌人没了,便也没必要假意和睦了。
如此看来,自己在她人眼中,真是既没竞争力,又没存在感。
不过,这样也好。
又过了一刻钟,早朝终于结束了。
官员们陆陆续续走出,见到殿下站着的萧熙俱是一愣,随即点头问好。
唯有一个身姿挺拔、容貌秀丽的中年女子与众不同,在一群点头即可的问候中,这女子在看到萧熙时很是郑重地行了礼,却也没有二话,行完礼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萧熙正望着此人远去的背影,暗自思索,便见祝尚书跨槛而出,向自己行来。
祝尚书先是行半礼,再是看着萧熙欲言又止,又看了看萧熙的衣着打扮道:“殿下要注意添衣了,七月流火呀……”
萧熙笑道:“多谢祝大人好意,我会注意的。”
祝尚书听后微微一笑,微一躬身后侧身离开。
等了片刻,宁王和惠王也走出殿外,见到萧熙时,二人神态各有不同,又是一番言语寒暄后,陛下身边的帝令女官出来迎了萧熙进殿。
大殿还是萧熙记忆中的样子,金碧辉煌却又有一派肃穆气象,华而不浮。
大殿宝座上端坐的人也是萧熙记忆中的模样,一语不发却已有十分气势,端庄威严。
那是她曾经最想亲近的人,却也是让她最为失望的人。
就是那个人,自她年幼起从未给过她笑脸,也从未曾给予她关怀。
就是那个人,只因莫须有之事,便让她驻边五载,昨日方归。
那个据说身中剧毒差点魂归西天的人,而今神采奕奕地端坐金座上,俯瞰朝野,俯视天下。
大渝王朝当今圣上,舜天帝。
萧熙尽力保持平静,按耐下攥拳与切齿的冲动,眼帘低垂掩去眼中的欲望与狂热,不动声色地随着帝令女官走到舜天帝座前,撩袍下跪行礼。
良久,一道威严的声音在萧熙头顶响起:“起来吧。”
萧熙缓慢起身道:“谢母皇隆恩。”
舜天帝自金座上踱步而下,路过萧熙时道:“随朕走走。”说罢,向殿外行去,旁边随侍的老太监手中拂尘一抖,碎步跟上。
萧熙微低着头,慢步跟在舜天帝身后,十分规矩。
此时天色已白,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甚是好看。
今儿还真是适合放风筝……
萧熙低头看着眼前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有些走神。
从大殿出来,穿过馨香弥漫的御花园,路过未央湖和湖心亭,一路行来,舜天帝一语不发,萧熙从最初惴惴不安地猜想揣度着,到最后无所事事地发着呆。
不过此时成雯多半还未醒,等她醒了又不知何时了,可惜了好时辰和好天气…………
“花无百日红啊……”舜天帝摩挲着一瓣粉红牡丹的花瓣感慨着。
舜天帝冷不丁的这一声轻叹,把发呆的萧熙惊回了魂。
萧熙手心微汗,恭敬道:“母皇万岁千秋。”
舜天帝闻言瞥了萧熙一眼,淡淡道:“朕也没指望胜了天去。”
“此番招你归京,没想到倒是赶了个巧。”舜天帝转身继续沿着未央湖走着,问道:“古洲如何?”
萧熙道:“儿臣归京述职前便布置好了,与往年相差不大,戎人这五年来格外安分,想今年应也不会生什么大事端。”
舜天帝闻言,转身看了眼颔首的萧熙,回过身去慢慢走,慢慢言道:“古洲军务虽不及睢、临、徽三洲繁重凶险,但古关外茫茫大漠的戎人也不可小觑。那帮蛮子安分了五六年,你便要更加警惕才是。尤其今年不同往年,大旱时节,怕是秋劫会提前……也会更加棘手。”
萧熙心一抖,拱手道:“谢母皇教诲,那……儿臣明后日便启程回去,重新布置……”
舜天帝脚下一顿,道:“让左靖去吧,你已驻边多年,此番既已归京,便留下罢。”说着,又抬脚慢慢地走着,缓了缓,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慨然低叹道:“也没多少时日了……”
萧熙闻言心下一惊,面上却是恍若未闻之状,头悄悄地压低几分,手心里已布满了密密的汗。
舜天帝脚下不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方才入殿前,见过安儿和然儿了?”
萧熙道:“是的,儿臣见过两位皇姐了。”
舜天帝随口问道:“相谈甚欢?”
萧熙道:“……呃……多年未见,有些生疏,且时辰有限,未及详谈。”
舜天帝闻言嗤笑道:“然儿面上怕是不好看吧……”
萧熙无言。
舜天帝继续道:“这么多年了,你俩还像小孩子一样互相不对付,年岁倒似白长了。”
萧熙禁不住笑道:“儿臣的年岁都用来长肉了。”
舜天帝回看她一眼,也笑道:“多大了,还这么不正经。”
“同样是朕生的,这么多年倒没仔细瞧过你,委屈吗?”
萧熙闻言心下一动,有些酸涩。
委屈吗?怎么可能不委屈。
她的父亲只是凤君的侍从,没有地位,没有手段,只会发呆,却还早早去了。
她从小残羹冷炙苦熬大,没人疼、没人爱、没人教的,又找谁说去呢。
萧熙默了片刻道:“幼时委屈过,后来长大了,知晓母皇为天下苍生计,便不觉委屈了。”
在萧熙前缓步而行的舜天帝无声地笑了笑。
日头渐渐有些晒,晒得人无言相对。
半晌后,舜天帝道:“太子入狱一事,你听说了吧。”
萧熙回道:“是,儿臣昨夜到府里时,便听说了。”
舜天帝停下步子,看着未央湖平静的湖面,问道:“你信吗?”
萧熙静了片刻后道:“儿臣不知。”
舜天帝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萧熙的眼睛,问道:“朕该信吗?”
萧熙一愣正,背后冷汗微冒,呆滞稍许后,攥拳颔首道:“儿臣不知。”
舜天帝看着萧熙继续道:“有人跟朕禀报,言此事乃宁、惠二王策划,陷害于太子,为的是……”,舜天帝眼睛微眯,“你觉得呢?”
萧熙闻言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头面贴于地上,俯身颤声道:“儿臣不知。”
舜天帝有些恼火,道:“不知、不知、不知,尽然你全数不知,便尽数忘记方才所问所言吧,若是……朕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舜天帝发完火后,看着伏身于地的萧熙,有些泄气,道:“你起来吧。”
舜天帝看着萧熙的眼神中似有失望之色,她转回头去继续看着未央湖的湖面。
未央湖很清澈,却被水草染上了浅浅的绿,整个未央湖好似一块巨大的翡翠,绿得醉人。
湖面在日光下泛起阵阵涟漪时,粼粼波光犹如珍贵的玉石,甚是好看。
舜天帝看着湖中往来嬉戏的游鱼,叹了口气道:“有时间去看看太子吧……”
言罢,舜天帝好似不欲多谈,大步向前行去。
萧熙在后面紧赶慢赶地跟着,不多时,御书房便近在眼前。
舜天帝迈进御书房,整顿一番后,对站立庭中的萧熙道:“喝杯茶吧。”
萧熙恭敬道:“是。”端杯于唇畔,轻抿一口。
舜天帝看着喝茶时显得有些拘谨的萧熙,理着衣袖,摇头轻笑道:“喝了这杯,你就下去吧,省得在朕这拘着。”
想了想,舜天帝又道:“有时间去拜见一下你的父君吧,你也许久没进京了,他若知晓你回来了,定是高兴的。”
萧熙拱手道:“是。”
舜天帝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萧熙拱手行礼,正欲退下时,舜天帝的声音传来。
“心思这东西看似无形,但人只要动了念头,迟早会被人察觉出来。”
萧熙脚步一顿,低头看着脚下的砖,舜天帝的声音有些冷,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也好似就在萧熙头顶。
“太子是,她二人是,你亦是。”
萧熙闻言哆嗦道:“儿臣不敢。”
舜天帝没言语,萧熙也不知该进该退,只好在原地站着,头却是压得极低。
二人无言相对,片刻后,舜天帝先出言道:“你下去吧。”声音尽显疲惫。
萧熙小步退出御书房,方一转身,却是迎面遇上了准备进御书房的萧白。
萧白十分平静却也十分恭敬地行礼问好:“见过靖王殿下,多年不见,靖王殿下可好?”
萧熙笑道:“好,一切都好。”
萧白道:“本应与殿下详谈几句,然陛下召微臣所为事急,微臣便不在此叨扰殿下了,待日后殿下闲暇,微臣再去拜访。”
萧熙眼神中若有所思,面上笑道:“好,我便不打扰大人了,您请。”
萧白一拱手,迈步进了御书房。
萧熙看着萧白的背影,又看了看御书房悬着的匾额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想起了方才母皇在未央湖边的质问,和她质问后有几分落寞的身影。
想着这种种,萧熙嗤笑着离去。
这日头真好啊,可惜照不进这宫闱之地,驱不散裹着魑魅魍魉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