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书》浥袂

1、银河星影界天流

　　【壹】
　　银河流域，游离于六合八荒之内，浩浩汤汤，莫见其涯。超脱于六界之外，以其映衬银河而著名。每逾漏断，点点星光便似落在河面上，凡星宿万无遗漏。其胸怀六界无人与之并肩。流域于八荒，一如人间与天界，像是并列实则从属。
　　流域中人有事没事喜欢在河上漫步，尤其是穿白衣的男女并携，落了墨的河水反衬得一对璧人熠熠如月，胜过簪花折柳，隐隐是淡雅的风流，实在是妙处难与君言。

　　我想起在某一个夜晚十一个人是毫无章法横七竖八醉倒在河面上发着酒疯，喊打喊杀，全然抛却平日里的温婉。唯有子雅在不远处捂着耳朵背诵《易经》，话逾三句便被打断一次，那一天皱眉舒眉呈周期性变化。她走到我身边向我喊：“要么给我一把刀，要么给她们一人一把。”
　　无可否认子雅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师姐，我也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剔尽银灯不成眠。雅雅给我的压力过于庞大。我之于雅雅，一如妹与姊，一如女与母，一如牛之于牛虻。
　　等到她努力了十三年，忽然发现一切都是笑话。最后因河流域的继承人却是我。
　　因我的血脉。
　　造化弄人。
　　【贰】
　　“翟杞……”
　　她的声音就像三月的鬼雨，断断续续，等递送到我耳边就只剩下可怜微薄的嘤咛。真要催人魂飞魄散，肝肠寸断。我翻身皱眉，睁开眼睛，整个人和身下的黑曜石像被雕镂在虚无的银河之上。微微摩擦的衣裾发出脆璨声响，像是千只小虫啮食在心上，隐隐教人不悦。
　　“雅雅，过来，我原谅你。”我翻身整顿着残棋，斜欹着身子直视不远处凌波于银河上的子雅，如是说。
　　可她并未看我，手上旋甩同丝绦串联于一处的小银钩。时而绕着食指向东方画圆，时而缠着中指向西方画圈，流光扫过很好看的一圈银痕，多向命运俯首帖耳奉上的命途轨迹。她低着头缓缓道：“我还以为该是我原谅你。”
　　我知道她不会看我的表情，仍是兀自扯了扯嘴角，：“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要给你绾上红璎珞的那一个。”
　　银河流域的习俗，由域主或银河流域顶小的师妹给师姐系上红璎珞，寓意出嫁顺心遂意。真是造化弄人，从前从流域出去的师兄师姐无一不是扫六合抗天命闹得轰轰烈烈人神共愤，现在从流域出去的师姐唯一的命运便是委身嫁人，流域中人优良的比翼鸟族血脉有一天竟可以作为和平的工具广为散布。在银河流域最美的夜晚我亲手为十四师姐系上红绳，她含笑对我说：“老幺，别哭。”
　　老幺，别哭。那是一种怎样决绝的絮语，在无忧的豆蔻年华狠狠划下一道血痕，终其一生难以痊愈。梨花满天。那是我还那样小，还不明白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行行重行行，流域的旧人少得可怜，竟隐隐有相依为命走过最后的年岁的之感。
　　我们本无需怨怼。
　　没有谁能做主令时光还魂。

　　【叁】
　　“爷爷。”我垂下眼睫，侍立一旁。
　　他忙着手下的丹药，火焰狂躁不安地挣扎，火光像是烙在他脸上。良久抬头侧脸看我：“嗯？”
　　近乎口无遮拦的地步，那种遏制不住的情绪熔浆般涌上来“爷爷，有时候我在想，娘亲当年临盆后是不是错抱了我。”这种可怕的想法始于雅雅的临别转身，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象不出当初的潇洒，寂寥得如同笑话。
　　我想，假如……假如不是我……而是……那么该死的人不就是……雅雅？这种想法令我羞耻，羞耻到掩面而泣。
　　雅雅之于天地，态度是你既无心我便休，拿得起放得下，将来为鬼为魙亦可以潇洒自若，可我……我是那样优柔寡断难下决心，在世间……
　　“是在世间还有什么留恋么？”他净了手，双手撑着檀案如是问。
　　留恋，也许是真的有。又或许我心中只是有一道过不去的坎。玉漏在钟鼓声中流走，恍惚间竟教人白发苍颜。我想起娘亲老去的样子，青丝瞬间换白雪，凝脂的肤瞬时变为枯黄皱皮。这便是所谓的红颜枯骨，头上的华胜、红穗子、红石榴簪也就成了再也褪不去的淤血。这是世间最大的悲哀与无奈，是比翼鸟一族最纯正的血脉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要遭受的天罪。
　　假如，雅雅变成这副模样死去……那我便是活着也不得安心。

　　【肆】
　　我轻笑。
　　雅雅，不管你相不相信，银河流域已经走到尽头。将来我投生冥界为鬼为魙也不必哭泣。
　　原谅我先前的无端咒怨，将来愿你平安混迹在八荒之内，流域之外。
　　该死的人是我。谁否认这一点就是给予比翼鸟一族奇耻大辱。
　　将来要受天殛的。

作者有话说

　　且沉吟的小番外，无聊遣怀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