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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归宿 ...


  •   我原以为高考结束了,一切在途中失掉的都能找回来,然而事实只极力在证明:高考结束了,一切也都结束了。就连曾经信誓旦旦要用一切可能的方式答谢我的大叔也再没有出现,有些时候我还会满心幻想生活的下一刻有人提着一面锦旗出现在我的房门口,可这一幕始终只是幻想。
      到头来才发现,很多东西我只是自以为曾经拥有过。
      而只是因为可以很快找到新的东西对之给予关切、赋予期待,失去一切的感觉在下山后的几天才淡了下来,显得不那么要命和可怕。很快,围绕报志愿生长出来的各种情绪,原本很揪心的事暂时平复下来。
      而这一次,估分与填志愿的过程少了前两次激动人心的因素,答案的对错变得很自然,一张试卷从头看到尾,不管卷面上有多壮阔,心中都不会起太大的波澜,就连最差劲的英语在估出来不到一百分的成绩后也似乎无关痛痒,王伦跟思奇都在一边又是怀疑、又是可惜,在我心里可惜不如可怜,可怜不如认命,——既是赌,就得输得起。
      从高高在上的优等生行列里退出来后,隐约中我已经有一种认识:考大学这件事其实并没有我多年以来认为的那么重要,不过是给自己接下来几年的生活找一个恰当的处所。既如此,又有什么可汲汲营求而不知足的?
      13号下午,当我把填好的估分单和志愿表拿到老王跟前时,他扫过一眼后良久无话。
      在此之前,我找过张悦两次,第一次依然只走到桥头,守株待兔式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后便回来了;第二次厚着脸皮打听到她家的住处,这是我所有的努力里唯一多出来的一步,也只是最后一步,只因那个不甘放手的关于“同一个城市”的梦想。一年的交往,只有在最后分手才走到她的家门前,只可惜大门是紧锁的,我呆呆立了很久后,过路的人说: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回了乡下。
      回了乡下——这分明是在说张悦的志愿表老早就已经交上去了。返回的路上,我发现自己那个梦想只好比一只老母鸡对着天空痴心妄想,可笑的是我还屡屡把它寄托在不同的人身上。
      往志愿表上落笔时,我莫名地想到了陈雪梦,想起了那一封同样在傻傻许愿的所谓情书,这些记忆一度让我看不起自己。便咬着牙关狠下心埋葬了那个持久的梦幻。雪梦——本就是如梦如幻,梦会醒,雪会化——就是这样。自从跟张悦后,跟这个人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
      老王最后问了句:“你决定了吗?”
      我说:“决定了。”
      “你的估分是不是太保守了?”
      “没,我就合适考这么个分数。”
      “那行,考学是你自己的事,学校不会再干涉。”
      老王是知道我那些臭事的,他必然会以为是恋爱影响了学业,考不好自在情理之中。
      其实,那一张似乎不合乎我这个所谓优等生档次的志愿表在我和老王之间只需片刻就能理解。经历了太多被命运捉弄的闹剧,任何一个人都会变得守分听天,因为受够了,怕了。曾经,当全校领导围着你转,无比地看重你,捧你,鼓励你报名校的时候,你并不能预见换取这份荣耀的代价有多惨重;其结果是所有人都转而可怜你、嘲笑你,不愿再理你,以致你不得不怀着悲痛远走他乡,继续坎坷的考学路。
      一个只需要一点点就能满足的人没有理由冒险去追求额外的东西,何况这些年来我已然怕了。我只想让等待多年的父母安安心心地体会一下儿子考上大学的幸福,至于这是多么牛逼的一个学校,对尝过极苦的人来说已不再重要。
      我估出了很低的分,填报了最不起眼的志愿,我想这样的话学校就不会再对我报期望,不会再缠着你、捧着你,最后摔死你。事实上,十三号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找过我,连老王的面再也没有再见过。我想所有局外的人最多只是淡淡的惋惜,因为他们没有投入,只负责收获。
      一个月后,当我如期收到省城一所重点学校的通知书,并收获同样多的幸福感时,我确信当初的保守是正确的,即使实际成绩比估分高出好几十也无法否决这个决定的正确性。幸福只是一种比较的感觉,在我的苦难人生之上,哪怕丝毫的快乐都会形成很大的落差。只是对父母,这种感觉太过沉重,我一直没能瞧见他们脸上哪怕只有一次的、纯粹的、可以完全诠释“幸福”二字的笑容。
      志愿表没有再经任何改动就被装进了档案袋,老王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留下一句:“以后上了大学,要变得坚强起来。”这是最后一面,最后一句,带着太多意味。
      这是我唯一一次彻底自己做主,恰恰就是在最落寞、最缺乏主见的时候,只因发展至这一步,已经没有人敢替我做主,包括父母、学校。
      王伦看过之后也只叹了句:“不知道你是真害怕了,还是看淡放下了。”放下二字不敢说,我能感到的只是甩掉了以往自以为了不起的臭德性,懂得了安分知足。我想这个世界上只要你不存非分之求,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到你。古人讲厚德载物,我也是到第三年才深知以自己的德能还配不起、也载不动北大、清华这样的名校,有一分的福报做一分的事,还是乐天知命的好。
      王伦提前批报了外省的军校,第一批跟我一样。他说:“万一军校走不了,就说明咱俩的缘分还没尽。”可我知道,之后的结局也证明:缘分尽了。他“如愿”被军校录取,从此以后我们天南海北,即使想办法弄到了对方的手机号,联系也少之又少。但我想,缘分本不是尽与不尽的问题,缘到深处自然永世相牵,他对我的影响是如同菩萨度众生的那种,与俗情不可同日而语。
      有点不可思议的是,思奇的重点批也跟我们报了同一个学校,说是阅卷场上风云变幻,万一上了重点线,万一被录取了,就说明我们仨缘分都还长久。只可惜这种纯粹的理想在事实层面毫无根据,也是极易被现实否决的。他最后被外省一个普通本科录取,也跑出去很远,连偶尔打电话也感觉两地间隔着崇山峻岭,话能通上,情感接不到一处。
      思奇十三号下午便收拾好东西回家了,随身带的只有一卷被褥,仅有的几件衣服也夹在被子当中,我让他把房子里能拿的东西全拿上,他只深情款款地环视一周,里边有我们共同用过的灶具、碗筷、脸盆、小桶,还有一堆啤酒瓶,之后说:“我要学志摩,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结果这些东西我走的时候不得不全数留给房东,以极其贱的价格抵消了最后一个月不过四十块钱的电费。思奇临上车的时候才想起问我:“默涵,你准备啥时候回家?”不料这一句问的我无限伤感,差一点掉下泪来。他随后补了一句:“你可真是个情种。”留下一诡秘的笑转身走进车厢深处。
      回去的路上我问王伦:“你说像报志愿、离别这种本该轰轰烈烈、很悲壮的事情为什么挨到做的时候就没丁点感觉了呢?”
      他笑道:“你的想象里哪件事不轰烈、不悲壮呢?”
      对啊,我的想象里连靠在树干上睡觉也能充满诗意,可靠上去的时候,我就会想也许靠在一个女孩肩上才真正有诗意,直到有一个女孩真地可以让我靠上去,我却全然忘了去感受这份诗意。后来,这个世界只留下我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路灯下,这原本也是一份诗意,我却只顾伤感于曾经有人陪着一起漫步在灯下的日子。
      现实在凡人眼里永远只是平淡的、单调的、乏味的,唯美只是心对现实的摹写,且不管这现实有多平淡、多单调、多乏味。即便念念不忘寻找生活中诗意的美,若不具备能悉心感受当下的素质,也只能是念念错过,所谓“情种”也不能免俗。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只需要一点点就能满足的人没有理由冒险去追求额外的东西。幸福只是一种比较的感觉,在我的苦难人生之上,哪怕丝毫的快乐都会形成很大的落差。只是对父母,这种感觉太过沉重,我一直没能瞧见他们脸上哪怕只有一次的、纯粹的、可以完全诠释“幸福”二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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