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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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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恒醒来时天还没亮,陌生人躺在旁边,睡得很安稳。
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不太清楚,只记得自己很恐惧,很慌乱,有点歇斯底里。没有噩梦,一切都是活生生的现实!林恒突然很想笑,笑过去的锦绣繁华,笑突然的生死沉浮,笑此刻的屈辱破败,生不如死的未来不如没有未来,懦弱也好,逃避也罢,不管怎样他真的想死!
乔健安被奇怪的声音惊醒,他迅速起身,点亮墙上油盆里的灯芯。与其说炕上的男子在笑,不如说他在哭,虽然没有眼泪,那张脸却异常悲哀。
“怎么了?头很疼吗?”乔健安披上衣服,给他按按眉头鬓角。
“别碰我!杀了我,快点杀了我!”林恒喊着,发出就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破碎含糊的声音,头蹭动着想摆脱对方的手。
“我以为你睡一觉后会冷静点,怎么还是这么激动。”乔健安觉得男子应该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人,应该更有理智,“我也明白怎么说不合适,这事摊谁身上谁也受不了,但事已至此,你也别再为难自己了。”
乔健安说完,掀开男子下身的被子查看。林恒再次感到惊恐,闻到那股尿骚味,感觉到陌生人在擦拭他的下身,他彻底绝望了。
一整天,林恒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地看着屋顶。乔健安也不说不问,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晚上,乔健安一边给林恒换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爹在我十岁那年从崖上摔下来,找到他时他跟你一样昏迷不醒。我从山下镇子找来大夫,大夫说是撞到脑袋,里面出血了,他也没办法,只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就走了。”虽然林恒没有看他,但乔健安觉得他在听,就继续说下去:“从小我爹对我来说,就像我娘说的故事里的英雄,他高大威猛,手臂强壮有力,是砍柴打猎的好手。还懂草药,人也很好,我喜欢跟他下山去镇上,那里很多人认识他,每次听别人夸他,我都觉得很骄傲。可是出事后,我爹很快就变了。因为身体不能动,嘴也嚼不动,咽不下,加上说话不清楚,一开始还脾气暴躁,但很快就放弃似的沉默,整个人象秋天的草一样迅速枯黄,又干又瘦,没有生气。那段时间我总往山林里跑,我跟我娘说我去砍柴打猎,我来养家,可是我知道我也在逃避,我不想相信我爹会变成那样,我害怕去看他那颓废的脸和绝望的眼神。我觉得我娘知道我在想什么,但她没有责怪我,只跟我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娘是个坚强的女人,不知道她那瘦小的身体哪来那么多精力,每天除了做家务,还给我爹换洗按摩,帮他做运动,甚至撑着他站起来。在我娘的照顾下,我爹真的慢慢好起来,说话利索了些,能自己坐着,左手还能拿勺吃饭,身体胖了,人也有精神。可是三年后,我娘却病倒了,她走时让我照顾好我爹。我没有做到。我爹在我娘走后就一病不起,连人也认不得,任我怎么按照我娘的方法做都没用,不到一年,他也跟着走了。走时,他喊着我娘的名字,满眼的无助悲戚。”
乔健安看着跳动的灯芯,往事历历在目。林恒看着他,仿佛也能体会到那深深的切肤之痛。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总之我不会让你死。你不吃我就用灌的,反正你现在也嚼不动,只能喝稀的。我会给你换洗,帮你活动,你就算不乐意也没力气阻止我。”乔健安不看林恒,自顾自的说着:“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家在哪,等开春雪化了,我就送你回去,你家人肯定惦记着你,他们也会尽心尽力照顾你。你要不愿说,也没事。我带你下山找大夫,这里大夫不行,我们就去别处找,总能找到个有本事会看的。不管结果怎样,我总会在你身边照顾你,不会让你饿着冻着。”
林恒紧闭双眼,心绪难平。他的情况不见得比陌生人的父亲好,就算求得神医也难以妙手回春。而自己也已成了孤家寡人,回去只怕更是招来杀生之祸。虽然想死,但想到冤死的父亲,他不甘心,不想便宜了那些人。拼死逃了出来,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到底意难平。留得青山在,也许有朝一日能查清真相,还父亲清白,也算尽了孝道。何况此陌生人看着也忠厚老实,既救了他,又愿意照顾他,再求死岂不对不住这份恩情。也许这就是命,天注定!
“…玉…佩…”林恒极其缓慢地说着,以求陌生人能听懂。
乔健安见男子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心里知道他已经好多了,只是对于他说的,还是一时无法弄清:“你再多说几次,慢慢的,我会听清的。”
林恒又说了三遍,可是他舌头不灵活,嘴唇哆嗦着就是发不好音,而且好多涎水干扰,一边说一边往外流,还差点呛到。他真是恨不得咬舌自尽。
“我扶你躺高点,不容易呛到。”乔健安托着男子的肩膀抬高,在他背后塞了件小被子,小心不碰到肩上的伤,又帮男子擦擦嘴角,心里猜着到底是说什么:“再说一次,就一次,我保证听懂。”
林恒无奈地咽咽口水,又重复了一遍。
“玉佩,你说的是玉佩,对吧?”乔健安心里估摸着他说的可能是玉佩,结果一听就像,看男子一脸如释重负,知道对了,赶紧从男子枕下摸出玉佩,“在这,好好的,你放心。”
怕牵动右肩的伤,乔健安把男子左手从被子里拿出,然后将玉佩放在他手上。
林恒看着手里那块碧绿的翡翠,深深叹了口气。父亲因它而死,自己因它而如此,还不知有多少人在找寻它。这是块难得的好玉,只是让人疯狂的不是玉本身,而是它所含的秘密及背后牵扯的利益。
乔健安看男子面色凝重,也不再说什么,去外面端了粥进来:“你一天都没吃了,喝点粥吧。”
林恒没有拒绝。既然决定活,就得好好过。虽然咽得有点困难,但他每一口都努力吃,就算流出来乔健安也会用勺帮他接住,还会帮他擦,很耐心地慢慢给他喂着。
林恒心里很暖,彼此素昧平生,却能如此待他,祸福相依,这何尝不是缘分,不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乔健安见男子好似看开了,心里总算放心点,一边用温水帮他擦脸擦手,一边说:“我叫乔健安,爹娘希望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家里除了我,还有裂耳。裂耳是头狼,因为小时候耳朵受伤,所以叫裂耳。它很聪明,能听得懂我说的话,最先找到你的也是它。”
“其…他…人…”林恒记得自己跳下悬崖时,后面的人已经追上来。
“人?是说人吗?”见男子点头,乔健安说:“除了你,没再发现什么人。找到你之前北峰发生雪崩,你应该是从那被雪冲下来的。你运气好,埋得不深,而且旁边有块大石头,雪堆起,可能给你留了点空气。当然,你也可能是因为那块石头才撞上的。后来几天裂耳有去那一带查看,没有其它活物。遇上雪崩,别说人,什么动物都逃不掉,你真的是命不该绝。”
天意吗?林恒不知道,一想到以后,想到自己的身子,他就不敢再想。
“你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你的衣服已经破了,我这里只有些粗布麻衣,先将就着穿,等开春我去集市上给你做两套好点的。”乔健安把他衣服剩的碎布拿给他看。
林恒摇摇头,他确实从小锦衣玉食,但现在这些他真的一点也不嫌弃。
“你叫什么?”乔健安觉得总要问一下,要么怎么叫他。
“…林…恒”林恒知道乔健安听不明白,又反复说了几遍。
“冷,寒?”乔健安哆嗦了一下,“好冷的名字。”见林恒一副气结的样子,他不禁笑了,“第一个字是姓吧,和冷差不多的是什么呢。”
乔健安嘴里念着可能的姓氏,当他说到“林”时,林恒小声地啊了一声。“原来是姓林啊,那第二个字是什么,我想想。”
和寒相近的读音中林恒选了恒的音,乔健安高兴地说:“你等我一下。”
他去外面拿了块木炭和一张兽皮,把他知道的读恒音的字都写出来,然后指给林恒看:“我指着字,对的你就说。”
乔健安的字写得还行,林恒在他指第三个字时点了点头。
“林恒,原来你叫林恒,太好了。”乔健安很高兴,“还好我娘从□□我念书识字,我还想这辈子也用不上,没成想今天就有用。”
林恒看乔健安嘴里念着他的名字,用炭在兽皮上写好,然后像孩子一样,一脸等着被称赞的表情,拿到他面前给他看:“是这么写没错吧?”
林恒点点头,笑了,真正的笑。笑得很浅,嘴角有涎水,但乔健安觉得好看,真的很好看。他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在桌上又写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我娘总说我字写得不好看,但我觉得还行。你是读书人,肯定写得好,你可不能笑话我,我好多年没写了,练练就行。”
林恒看着乔健安那认真的样子,一脸温柔似水,心里默默地说道:不笑话你,你写得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