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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钱塘桃花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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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开时,是春天。
而春色最美,想来当在桃花院。
“柳莺姐姐,你看红姐姐什么时候会醒。”
说话的是一个容貌端秀的女子,而言语翩然有度,分明学养极其典雅,只是衣衫单薄,酥肩半露,端是诱人心魄。
而那被称做“柳莺姐姐”的女子,也是类似的装扮,发鬓上系了高高的孔雀翎更为张扬媚人,这岂非是因为她们本就做着勾引人的生意。
而她小嘴微张,说话却甚是得体,“料是无甚大碍的,小红身子骨素来不错,何况这回不过是坠了湖而已,几口西湖水哪里比得过我们桃花院的桃花酒。”
“这样,小翠就放心了。”发问的女子长嘘了一口气,有甜美的酒窝。
“你啊,你啊。”柳莺轻点那小翠的额头,轻笑着度步上前,替那床上昏睡的女子拉了拉被子,细细打量那惨白的脸颊,经不住伸手一探,有隐约地冰冷迅速传来,不禁是眉头一皱。
“怎么了柳莺姐姐。”小翠依旧是天真的脸色,安然坐了,摆弄一面刺绣,“红姐姐的手可真巧啊,你看看上面的鸳鸯,好象真的会飞似的。”
瞥了一眼,柳莺掩嘴而笑。
“天南地北双飞燕,君心安处是我乡。”
“是燕子?”小翠垂了头,撅起嘴里,嘀咕着什么。
柳莺见了,更加好气又好笑,伸出食指对了她摇晃的小脑瓜便是轻巧地一指。“傻丫头啊,你的红姐姐要是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啊。”
“红姐姐不会有什么事吧!”小翠猛地直起身来,热泪满面,抓了柳莺的双手便是一阵摇摆,“红姐姐,红姐姐不会有事的,她对我那么好,那么好。”
“哎,”女人长长叹了一声。
“小翠,你和小红来到桃花院也足足有十个年头了,这十年来,无论什么事都有小红替你挡着,说起来对你也算是关爱有加了。可是也正因如此,纵了你的小性子,遇事不能深思,不能承担。”
说到这里,女人顿了一顿,她拭去小翠脸上的泪水,轻笑着说“乖。你是时候该长大了,该承担了,小红怕是,怕是。”
“红姐姐。”女人扑将上来,又一阵热泪。
女人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又望了一眼恰如安然而睡的女子,心里寻思自己何尝不是依靠她太多呢。“小红怕是要好长一段日子不能接客了,你看,这桃花娘子,怕是要你担待了。”
“柳莺姐姐你笑我。”小翠的脸红了大半,生生推了开去,“柳莺姐姐还在,我怎么,怎么敢造次。”
“桃花娘子色艺双绝,舍了你姐姐,那个人又不肯出来,这诺大的院子自然也只有你能勉为一试了。”柳莺说话间瞥了一眼桌上的刺绣,那只独燕了然而啸,竟是说不出心痛,“姐姐老了,这桃花院也只有靠你了。”
“小翠,愿意一试。”这边厢是清脆的答话。
仿佛错觉般,柳莺分明看见那病榻上女子的手猛地一抖。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这两姐妹被初卖至桃花院的时候,那唤做小红的瘦弱女子,生生护住她的妹妹,对了冷笑着的老鸨,硬硬地喊话。
“有我在,你们别想打我妹妹的主意。我一个人可以赚两个人的钱,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
她该是料不到今日的结局吧,柳莺笑了,青楼里的女人啊谁又能护得了谁呢?
“人皆言江南美,最美在杭州。杭州醉,当醉春时候。”
偌大的桃花院中,最是繁华的春时夜晚,恩客如织,来往娇红贵宾无数,热闹声响分明将一切话语都掩盖。然,那个男子兀自吟唱不停,一只脚高靠在满盛美酒佳肴的桌上。全然不睬身旁龟公冷傲的脸色,以及那一对美艳女子的奉承依偎。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更有那红粉长街,最艳最丽当在桃花院。”男子一身白色衣衫,调笑的神情,凑过脸去吻身旁的一个女子,“小女人,你说大爷我有文才么?”
“大爷当然是有才的,而且啊,简直是才高八斗,状元之才呢?”女人们见这个奇怪的客人终于复了正常的形态,纷纷松了一口气,虽然这男子气势惊人,只是来这院子里装才子的也是寻常见的,一旦心思被人猜透,便没什么好怕的,顿时依偎上来,举了酒要他来喝。
“我听说桃花院乃是杭州最好的红院子,里面的姑娘更是全国最好最好的女子。”男人承了那酒,把另一只脚也靠在桌上,摇摆起来,好一个惬意情怀。他张开嘴来,又去舔另一个女人的脸,那女子也是老手,半推半就了答了。
“好香啊。”男子赞道,摇晃了脑袋,取了筷子,在酒瓶上轻轻一敲,“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美人如花,香死我啦。”
“大爷啊。”两个女人嗤笑起了,靠将上来,又举了一杯美酒递将过去,“大爷真是状元之才啊。”
“你的意思是,我是全国最有才的大爷了?”男子一笑,舒展了身子,靠在长背椅上懒散地眨巴双眼,却猛地停住。
“那为什么不叫桃花娘子滚出来,尽是这样的货色!”
一时满堂皆惊!
“大爷,这桃花院可是得了杭州太守特誉的地儿,平日里太守大人来这儿,也是高高兴兴,笑容满面的,大爷,大爷。”
早已料到有事,得了龟公的指引,柳莺款笑嫣然立在厅堂之中。
“倒是会说话的女人。”男子瞥了她一眼,兀自将双脚放在桌上抖个不停,全然不惧满院的注意已然都集在他的身上,“叫桃花娘子出来!”他的话语很轻,却似乎带了许多的威严与狂妄。
“杭州太守,谢城锋大人平日来见桃花娘子也要看娘子的心情,这是青楼的规矩,今日娘子身体抱恙,怕是不能合公子的意了,这里其他的姑娘难道就没有一个入公子的眼么?”柳莺心想这个男子来头必然不小,也不敢怠慢,忍了气,细细说话,心里却不禁想起小红往日的风采,心下有几分心酸。
“桃花院的规矩是桃花娘子赢来的,本公子当然也愿意遵守,只是听说日前桃花娘子不慎落水,这不,怕是已然香消玉殒了,本公子只好来见一见,免得有人挂了这牌却卖得不知是怎样的肉!”
“公子言重了。”柳莺心头一阵怒火,面上却是丝毫不改的笑容,“只是桃花娘子实在是需要休息,何况不日即将是西湖花魁大赛,公子何不等到那时,自然可以看看,我们桃花院是怎样的出众!”
柳莺这一路,句句在理,不卑不亢,及此更是令人毫无缝隙可钻,饶是一旁的许多看客也经不住贺起彩来,桃花院的老鸨,原也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可是,那个男人也不是寻常可以应付的。
“好一双伶俐的嘴啊,可惜,可惜就是老了点,不然带回去做个小妾倒是不错。”男子拍起掌来,收了靠在桌上的腿,懒散一笑,“只是本大爷,今日一定要见一见桃花娘子!”
“公子未免太小看我桃花院了吧。”
柳莺这回着实无法忍受,一拍掌已然有一帮粗壮打手迎上前来,“这位公子,怕是喝了太多的酒,忘了咱们桃花院的规矩,只好送他出去。”
她又是温巧一屈身,“公子可能自己回去,或是要在这院里看看其他姑娘?”
“哈哈,哈哈,好一个桃花院,果然不同凡响,不枉小九从京城千里而来。”男子一声冷笑,不知何时候已然涌进一大批的官兵,银刀灰铠,亮闪闪地夺人心魄。
“九,九王爷!”看客里已经有人喊将出来,徽宗十六子中最最喜色的一位,坊间早有传闻说他会前来杭州征兵,却一直不见王爷的坐架,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想出现在桃花院,又如此想见桃花娘子!
“要去帮手么?”男子低沉的声响。
桃花院的后堂十分安静,春时明月照了一间禁闭的小屋,满是干脆的亮色。内里青灯漫饶,映了一个女子玲珑的身影。
“是这样么。”她的声音婉转如夜莺。
“是的,姑娘,要去帮手么?”男子立在门前,听凭轻风扬起他的发,并不动弹。
“你怕是帮不上什么忙,那么多人,你去叫她小来吧。”女人干笑起来,男子身子竟是兀的一抖。
“她?”
“桃花娘子。”女人的话里忽然显出些微的冰冷。
九王爷耸耸肩。瘫坐在椅子上,早已有副官承了名品桂花茶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柳莺姑娘要不要也喝上一点。”
他得意地笑起来,也不顾一众恩客的眼神,轻启茶盖。“我小九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叶城锋算个什么东西,他要守规矩,难道我也要守么?”
他用了几近平常的调笑语气,只是副官早已经听话地将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柳莺的脖上,“请叫桃花娘子下来好么,我见她一面,在花魁大赛之前。”
“凡花魁娘子,乃杭州四大名院万千佳丽之中色艺最佳之人,受西湖精气所爱,不当忤其心意,见其所不欲见者。”柳莺朗朗而道,好象她脖上不是钢刀,而是桃花。
“自陈小红出赛以来,桃花院已然连续五年夺得花魁娘子之称,是以大家都称花魁娘子为桃花娘子,这是陈小红的规矩,也就是我桃花院的规矩,桃花娘子今日既然不愿见王爷,王爷便不能见!”
“可是我是啊九。”九王爷笑起来,他一身的白衫也随之颤抖,“我倒是听说花魁大赛之前,各大院的参赛者便要好生准备足足一个月,不愿接客也是常例,只是本王爷听闻,桃花娘子前几日接了一个客人,还失足落湖,传遍杭州城呢。”
“这。。”柳莺一时语塞,心中却是埋怨自己当日竟顺了小红的意思,自己原本应该料到有今日的,不禁长叹一声。
九王爷浅浅一笑,额头发束一掠,“如此,只好我去内堂看看,万一那桃花娘子重病在床,坏了规矩的,怕只是桃花院了吧。”
“王爷且息怒。”内堂之中忽然传出娇媚的声响,“桃花娘子出来见客了。”
一众人士的脸上皆是惊叹的颜色,饶是方才威风大发的九王爷,也复了一贯的得体容色,俊美的脸上现出期待的神色。
可是,所有人的惊讶都比不上柳莺,小红不是受了重伤么,那么,那么她如何能起来?
只见小翠盛装细状,莲步轻移,明艳不可方物,一点一点移将下台。
一时间好象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个美丽的仙子,连带那些官兵也将手里的刀器收将起来。
可是,那个自称啊九的男子只是摸摸下巴,早已有副官在他的耳边一阵细语。
“姑娘就是桃花娘子?小的叫啊九。”
男子一耸肩,好象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立了身子,且待那女子步到他的身边,优雅一扬,副官已然承了一杯奇香的茶而来。
“桃花娘子,请。”啊九微屈身子,右手指将那碗茶上,“这乃是从大金之北采接而来的无何兰,其香异人,不知姑娘可有兴趣一试。”
“王爷雅兴,奴家自当奉陪。”
小翠言笑嫣嫣。
慢接了那茶,开了茶启,又是一阵浓香飘荡而来,引人心醉。小翠从容而笑,这才放了心,细舌轻轻一点,却是极重极重的苦涩从舌尖传到喉头,竟是麻了半边!
“这味还能入姑娘的眼么?”啊九自己却只是喝着一碗桂花茶,好似要故意出她的丑一般。
“番,番外之物,”小翠的喉头一阵酥麻,好一阵子才回了正常,“番外之物,如何能于我中原龙井相比,王爷想来也是明白此理的。”
“那是,那是。”
啊九一个哈欠,眉头略略皱起,“所谓苦尽甘来,青楼中的女子又怎知晓。”
“你,”小翠一声闷哼,却强自忍住,“王爷说笑了,奴家本来就知弹琴做乐,哪里懂那么多东西。”
“是么?听闻桃花娘子琴艺非凡,且请姑娘为我弹奏一曲。”
啊九眼神里有些微的冰凉。
“王爷有此雅兴,小翠,,,桃花娘子自当献丑。”小翠浅笑满盈,心里寻思自己的琴艺虽是比不上红姐姐,但杭州城中也算是排得上名来。
只是啊九一扬手,一件诺大的怪琴被搬将上来。
“此乃此会大金国使带来的琴,与我朝的箜篌颇为相似,不知姑娘可否为我洗去一路尘埃呢?”说话间,那副官已经自顾着走将到柳莺身前,将方才已经放下的钢刀又架将回去,冷冷地笑,“姑娘想来也不会为了西湖花魁大赛而留艺吧?”
“这是当然。”
小翠胆颤起来,她一步一步度向那琴,心里如坠冰窟。
她忽然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桃花娘子。
“她下来了?”女人问道。
而明月横浅,照了屋外的男子那伟岸的身影长长地坠在窗台之上。
“您问的是,哪个?”男子漠然应到。
“难道那个女人出来了?”女人的声音透出几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却终究是说不清楚的清妙动人。
“是的。”男子的身躯又是一抖,“她出来了,小红的身体怕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是么,我以为,她们总是会在一起的。”女人叹息道。
“许多年前,那个小姑娘说要保护她的妹妹,那个语气,和那个人一样,”女人的话里有微末的欣喜,“没想到,结果还是如此么。”
“您,您过虑了,有小的在,他们伤不了您的。”男子垂了头,冷冷地许诺。
长叹息。
“怎么桃花娘子不熟这乐器么,还是根本娘子连箜篌也不会?”啊九站起身来,一扬长长的丝绸白衫,也不去看呆呆睁了的小翠,甚至,是那被钢刀架了柳莺都没有再去看上一眼。
“桃花院,桃花娘子也不过是徒负空名而已,不如,不如就此散了吧。”他的话带了微笑,却是初春的冰冷!
“王爷错也!”
一声骄嗔,虽是平淡,却有着奇怪的力量,令一干人众停下步来。
“桃花娘子!”
人群里,有人这样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