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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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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七月过后,心宿西迁,天气转凉。
离八月十五不过区区几日,清正楼上下笼罩在一片悲哀之气中。
方长卿,清正楼楼主,卒!传楼主之位于其妻苏素晴。
八月十二,六大世家——郑州公孙家,金陵朱家,扬州沈家,庐州袁家,荆州鲁家,杭州萧家齐聚清正楼。
苏素晴一身缟素,静静地站在堂前。脸上再无悲恸之色,只冷冷地看着堂上的六大家家主,蓦地心寒。
长卿,这就是你一心所为的江湖,这就是一向与你交好的侠者。我定不负你所托,清正楼,我一定为你守住了。黄桑低着头站在夫人身边,只有她知道苏素晴心中的苦。可是这些人,甚至不能让夫人好好地悲伤一场。
此时此刻,苏素晴,真像汪洋里的一条船,面对狂风巨浪,再无依靠。她不悔的,为了方长卿,她也不会轻易倒下。
“弟妹,逝者已逝,还望弟妹节哀。只是……”说话的是郑州公孙家家主公孙锐,方长卿尸骨未寒,他们竟如此心急了,真当她孀妻可欺吗?“这清正楼楼主一事,兹事体大。我们不是信不过方老弟,只是从未有过女子担任楼主的先例,恐不能服众,又恐劳累弟妹了。”
“是吗?”苏素晴从六家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去,无一不是深表赞同的表情。六大家族的虎狼之心由来已久,不然方长卿也不至于盛年离世。“那么公孙先生有何提议呢?”
公孙锐听得此言,心下一喜,脸上还是严肃之色。眼色示意了一下堂下的弟子,就见一个素衣弟子出列,步入大堂之中。
苏素晴看了眼走进来的年轻人。她识得此人,公孙扬,乃公孙一派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深得公孙锐赏识。不然,只怕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走入这个地方。
公孙扬是有些忐忑的,又极为激动。以他的资质能进入清正楼的众议堂,是门主对他的认可,也是一个向整个武林展示自己的时机。他深知这是一份怎样的荣耀,也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机会能够感觉到全身的细胞都在激动得颤抖。可是他要镇定地站在这些长者中间,他不能丢了公孙家的脸面,不能丢了六大家族的脸面。然而,就在他抬头看向苏素晴的时候,竟不受控制地为其眼眸中的寒气所迫,生生后退半步。
公孙锐脸色有些不好,清咳一声。这个最让他得意的弟子,难道如此不济吗?
公孙扬当下懊恼万分。他头一次见到苏素晴,以前甚至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女人。可偏偏是这个看起来如此年轻的女人,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颜面。公孙扬垂下眼,他却是真的不敢再直视苏素晴,那样一股气势让他抬不起头。公孙扬心里生出些恨来。可是他没有忘记他是来干什么的,想到他此行的任务,他重新觉得脸上有光了。不过他只是微微将头抬了一些。
“清正楼方前楼主离世,吾等悲恸万分。方前楼主公正知名,众所周知。积年所为,无不为福于中原武林。当此清正楼无主之际……”
公孙扬顿了一下,世人皆知方长卿离世前将楼主一职交于妻子苏素晴。
“谁说我们清正楼无主了!”黄桑有些愤愤不平,这些人,分明是欺夫人势单力薄。要不是夫人常年深居楼内,声名不为外人所知,这些人岂敢?楼中之人,谁不对夫人说个服字!
“黄桑!”这些人想干什么,苏素晴哪里看不出来。可是,她也绝非好欺负的。“公孙公子请继续。”
“恐方前楼主多年心血,毁于一朝。经六家商议,特此拟如下五条,以助清正楼度此危机,以存清正楼之清名:
清正楼处理之江湖事务,需备录在册,三月一审,以此奖惩。
武林公正,六大家亦责无旁贷。故而六家特选派弟子一名,任清正楼二楼主,以相助楼主维持江湖安宁。
方前楼主离世一年期内,六家各派优秀子弟入清正楼修习,并助清正楼正常事务。
清正楼内设六堂,由六家长老主持,相辅清正楼。
遇重大事件,需六家家主与清正楼楼主共同决议。”
苏素晴默不做声,眼神落在堂外。仿佛在思量其中利弊。六大家来势汹汹,是当真想入主清正楼了吗?二楼主,弟子修习,六堂主,共议事,他们的胃口难免太大了。
“不知道弟妹意下如何。”公孙锐旁边扬州沈家沈嘉泉见此状况,忍不住出声相问。
苏素晴微一皱眉,“沈先生,如若我记得不错,先夫离世之前,已经将清正楼楼主之位交予我。众议堂上,无姐无弟。还烦请沈先生勉强称一声楼主,也对得起先夫在天之灵。”
沈嘉泉一怔,他没想到苏素晴会忽然对自己如此发难,脸色一沉,却不好多说什么。
“那么,苏楼主有何意见?”沈嘉泉对面金陵朱家朱孝先打破了尴尬。
“先夫遗愿,”苏素晴略一沉吟,“清正楼当独立于各家之外,方能存清正之名。”
“清正楼处理之江湖事务,向来记录在册,不惧审查,此条我以为可行。不过楼中弟子奖惩,属楼中事务,外人无权干涉。我以清正楼主之名,誓不损清正。”
“清正楼二楼主,有传统可循。”
黄桑听着暗暗有些着急,难道夫人真的要将清正楼权利外移?
“选任六家弟子任二楼主,并非不可。只是,中原武林,能人辈出。二楼主之位,我以为唯贤唯德可任之。不若从武林英豪中选一人,以示公平。”
六家众人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苏素晴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果真是势单力薄吗?到底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女子。失去了顶梁柱的女子,能有什么样的作为?公孙锐暗自松了口气,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得多。不过就算是苏素晴不同意,他难道还没有办法不成?
“不过。”苏素晴一转方才的语气,整个人忽地焕发出一股锐不可挡的气势,“余者三条,无任何商议余地。清正楼,素来无外人插足的先例。”
尚在得意之中的六家家主不由得一怔,有些面面相觑。
“先夫遗愿,未亡人不才,却定当誓死相守。先夫虽早去,未亡人自信清正楼不乱。清正楼的存在,本为肃清域内,处世之道,代代相传,必当不会有失公允。可若有人对清正楼有丝毫觊觎之心,未亡人第一个不让。”
“弟……苏楼主多虑了。”公孙锐虽被一语道破心事,脸上不露分毫,“我等一片好意,无心冒犯。方老弟英年早逝,又未曾留下子嗣,这接替之人自然是能者任之。我等并无他心,不过为了武林的安宁。”
不愧是老狐狸,暗示苏素晴孀妻无儿,言外之意,无非是她能力不济。六家之人,倒成了好人。一番话滴水不漏。
“强者能服人,这个道理我懂。历任清正楼楼主,亦绝无泛泛之辈。以武服人,更以德服人。未亡人随先夫多年,楼中事务,早有所了解。清正楼断水剑法,虽学艺不精,为了先夫遗愿,只怕要勉力同诸位讨教一二。”
“苏楼主误解了。”公孙锐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神示意公孙扬。
苏素晴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如此就忍不住了吗?
公孙扬上前一步。
“小子不才,愿请苏楼主赐教。”公孙扬知道这是个机会,为了一雪前耻,他不会丢了这个机会。
“公孙先生,”苏素晴瞧了眼公孙扬,却转过头对着公孙锐,“公孙先生门下弟子年轻,未亡人就是勉强胜了,也难服于人。素来闻得公孙家剑法独一无二,未亡人愿以断水剑法向公孙先生讨教。”
这样被忽略了,公孙扬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人掴了一巴掌,涨红了脸。到底是年轻,正欲出言相驳,看到公孙锐的眼神。只得生生忍住了。只不过,以他的资质,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苏楼主不必担心。公孙扬是我年轻弟子中出类拔萃之人。虽辈份不及苏楼主,年纪相当,也算不得以大欺小。苏楼主就当作是指导我门下弟子即可,不必多虑。”
“公孙先生既然这样说了,未亡人不敢不从。不过我自不便以剑法相敌了。公孙公子请!”
苏素晴自袖中取出一段白绫,这竟是她打算来对敌的武器,不知道有何玄机。
一般弟子不得携武器进入众议堂。公孙锐眼色之下,早有弟子取了公孙扬的佩剑呈上。公孙扬的剑名新月剑,是造剑庄近年的得意之作。公孙锐能将此剑给公孙扬,足见其极为重视这个弟子。新月剑虽尚不能入名器谱,然而剑的威名,三分看剑,七分看人。新月一剑,较之同辈中人的佩剑,已然高明不少。
公孙扬出剑,苏素晴只觉得四周气息为之一动。心里头暗暗叫了声好。这一招“剑动四方”乃公孙家上层剑法名曰“剑舞”的起式,取义就是一舞剑器动四方的雷霆万钧之势。公孙扬而今模样,只怕已有五分功力。以他的年岁,非是悟性极佳,没有五年的功夫难得这般程度。果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假以时日,必当大有作为。难怪如此受器重,只怕六家年轻弟子之中,也以他为最了。
只是……
苏素晴也动了。白绫一头倏地脱手而出,直往剑眼而去。正如风眼往往是最飓风中安宁的地方。剑式的剑眼也是其最脆弱的所在。剑家高手,剑眼或者匿而不可查,或者变幻莫测。否则,总有几可循。
白绫在公孙扬霸道的剑气下猎猎作响,却也毫不为之所动。仿佛在一股柔劲牵引之下畅游于狂风骤雨中。但见白绫蛇一般缠上去,下一刻就要一口吞了剑眼。
公孙扬见状,举剑避走,扬而下击,一招“羿射日落”随即而至,所落处正是白绫七寸。
蛇打七寸,白绫为其所迫,当中猛地下沉。
新月剑乘胜追击,一招“九龙共翔”招架上去。眼见着好端端一条白绫将在九龙怒吼一般的攻势里化作寸断。白绫忽地腾起,于绝境里竟要寻出一条生路来。倏忽之间,白绫前段缠上公孙扬手腕,绫身反绕上了新月剑。
“咝——”
众人看过去,竟不是料想中的白绫寸断。
公孙扬手腕吃痛,新月剑脱手飞出,长长的白绫亦在那一瞬间收回袖中,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落在地上的新月剑,赫然一道裂痕贯穿剑身。
一时间,满堂阒寂无声。公孙扬脸色发白,不过三招,他就被人夺了兵器,断了佩剑。这一下,他是彻底的脸面全无了,更是失去了家主亲自赐给他的新月剑。公孙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不拿了剑下去!”公孙锐威严的声音响起。当真是小瞧了这个女子,这样的内力,而对方不过是个年轻女子。他也许要查一查苏素晴的来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