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绯欢欢

3、潇潇暮雨

　　凌峰回了凌烟阁，便见桌上煨着个砂锅，莘墨一手撑着头，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莘砚悄手悄脚地走到他身边，用力在莘墨耳边击了下掌。莘墨一时惊起，双脚用力一蹬桌子，便见那砂锅和底下地炭盆一齐颤了两颤，莘墨连忙用手去扶，莘砚却比他更快，一把抄起桌上的棉垫，把砂锅扶稳当了。
　　“唉，我就跟你说，多练练轻功，轻功练好妙处多多！”莘砚把棉垫放好，转头瞧着莘墨，一副一本正经说着肺腑之言地样子，眼睛里却明灭着笑意。
　　“哼，你惯会耍这些小把戏，真到了要紧时候，我看还是硬气功管用些。”莘墨撇了撇嘴，“好歹我啊，还能使个金钟罩帮公子爷挡一下刀剑。你呢？使出轻功逃命啊？！”
　　“就一会儿功夫，你们怎么又拌上嘴了？”凌峰进里间脱了外袍，换了件家常褂子，走到桌前掀了砂锅盖吃了起来。
　　莘墨莘砚二人，一个学的是硬气功，一个则擅长轻功身法，平时比试也只在伯仲之间，互有胜负罢了。因此二人对对方都不服气地很，平日里没少因为轻功好还是硬气功好吵闹。凌峰对此早已习惯。
　　三个人围坐着吃笨鸡锅子，莘墨莘砚同时下筷，各自夹了块鸡腿，放到凌峰碟里。二人抬眼对视，莘墨忽然笑了一下，莘砚则迅速拿起大瓷勺子在汤里搅了一圈——没有鸡头。
　　“莘墨，你小子居然偷吃！”莘砚大叫道。
　　鸡腿给公子爷，鸡头各凭本事，三人早已习惯这样的分配方式。可是今日却不见了鸡头……
　　“我哪里有偷吃！”莘墨大声反驳，“鸡头早被大公子要去下酒了！哼，这次你别想吃到鸡头了！”
　　“莘墨啊，你这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呐！”凌峰咬着骨头说道。
　　“公子啊，反正我一般也抢不上鸡头吃，还不如把鸡头让给大公子，叫莘砚也没鸡头吃呢！”莘墨笑着从锅里捞了块骨头，嘎吱嘎吱地咬得起劲。
　　“哦，原来是杀敌一千，自损二百啊！”凌峰这是在笑莘墨难以抢到鸡头了。
　　莘墨也只是笑，向着莘砚做了个鬼脸，“咱们是兄弟，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鸡头就得一块吃，没鸡头就一块儿不吃！”
　　“呦呵，照你这么说，那咱们不得要三只鸡来啊？”莘砚夹了块鸡翅，笑眯眯地问他。
　　“就是，咱来个…你叫什么来着？对了！三鸡一吃！”莘墨说道。
　　“我就听过一鸡三吃，还真没听说过什么劳什子的三鸡一吃。”莘砚反驳道。
　　“在咱公子这儿，咱就三鸡一吃。”莘墨道。
　　“好了好了，按你们说得，我还能发明道新菜啊！”凌峰无奈地说道。
　　“那当然了！”
　　“必须的啊！”
　　两人同时说道。
　　“公子你不仅能发明道新菜，而且这菜还是能登上名菜榜的菜呢！”莘墨兴致勃勃地异想天开起来，“公子想啊，咱们出去赴宴，甭管桌子多大，人有多多，一桌上面就有一盘鸡，一桌人中直取鸡首，这事多难啊！要是有了这三鸡一吃，桌上至少也有三只鸡，诶，这样抢鸡头的难度就降低了很多呢！那些喜欢吃鸡头的人啊，不知道会在暗地里里念多说遍‘公子英明神武’呢！”
　　“鸡肉都堵不住你的嘴啊！”凌峰哭笑不得地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吃鸡头，我们有时间去福香源要盘卤鸡头吃好了。”
　　凌夫人从不许孩子们铺张浪费，杀上十几只鸡只为凑盘鸡头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云泽山庄的，今天大公子也是抢了二公子待客，三公子吃砂锅，老爷夫人要了炖鸡的鸡头才凑成的卤盘。
　　“莘砚，”凌峰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筷子叫住了莘砚，“你明天一早就去坞城堡送信，你亲自去，路上快一点。”
　　“是，小的知道了。”莘砚应诺，又问道，“公子觉得……事情有变？”
　　“嗯，我担心赵小姐会有所行动。”凌峰眉头紧皱，缓缓说道。
　　“哎呦喂，我说这赵小姐也是绝了！陪着情人坑了自己亲哥哥还不够吗？连全家人都陷进去了，还要帮那什么魏真说话！”莘墨突然就恼起来，“出了事还要连累公子，公子都多久没睡过安稳觉了？！公子，你再这么劳碌下去，入了冬准得犯旧疾，日夜里咳得惊天动地！”
　　“莘墨，”凌峰叹了口气，道：“你们收了桌子去歇息吧，莘砚明天早些出发。”
　　待莘墨莘砚收了碗碟退出去，凌峰进了内室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方从荷包里取了半边玉环出来，握在掌心里细细的摩挲着。窗外月色空明，一如十二年前的月夜。
　　那年他随母亲应邀到坞城堡小住，遇到了彼时八岁的赵如烟。他没有姐姐妹妹，身边也没有年龄相近的女孩子，初次见到赵如烟，便觉得这个妹妹与他平时见的人都不一样，相伴着玩了几日，彼此都熟悉起来，便更加亲密。况且凌彬教子甚严，凌峰好不容易离了云泽山庄，凌夫人又不整日里拘着他，身边没了管教的人，他更是与赵如烟成日里疯玩起来。
　　打秋千，摸鱼，采莲子，掏鸟窝，粘蝉，捉蝴蝶，爬房顶……赵如烟有一千种一万种好玩的法子呢，这和云泽山庄里的一切都是不一样的，和凌峰所感知到的整个世界都是不一样的。
　　赵如烟，赵如烟，赵如烟……凌峰满心里都是赵如烟，半大的小子第一次对一件事如此上心，偏偏这个人还如此的奇妙与好玩。
　　和她玩一辈子都不够。
　　凌峰乐不思蜀起来。
　　很快到了离别的时候，凌峰闷闷地坐在床上，看着屋子里装好箱的行李，突然听到窗户后面有人学猫叫——这是凌峰和赵如烟约好的“暗号”。
　　赵如烟对他说，她还有一个最最好玩的游戏——逛庙会，而且这是专门为他践行留着的好游戏。于是他们欢欢喜喜地偷跑出去逛庙会，那是凌峰第一次去庙会，即使是多年后的今日，他也觉得庙会比武林大会好玩多了。
　　赵如烟说，庙会里的人太多了，他们要紧紧地拉住手才行。
　　赵如烟说，庙会里有吃小孩子的妖怪，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赵如烟说，大人都佩玉，我们也去买一块！
　　赵如烟说，这块两块能合成一块的玉，最合适了，我们一人半块。
　　赵如烟说，玉佩你一块我一块，等我长大了就拿着这半块玉去找你。
　　赵如烟说，以后我们还像今天这样一起逛庙会，吃糖人，喝馄饨。
　　下半夜他们看了烟火回到坞城堡，果不其然都挨了一顿骂。听着母亲对于他们胆大包天举动的数落，他毫不迟疑地挺身而出，说他会好好保护赵如烟，一辈子保护赵如烟。
　　他第一次许下关于一辈子的诺言，也真的决定了用一辈子来实现这个诺言。
　　可是再见到赵如烟时，赵如烟却笑他品味低陋，居然用那么糟糕的玉玦。
　　原来玉环缺了半个叫做玉玦。
　　原来她早就忘了当初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