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漾》暮暮朝

4、他自美丽1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手拿着剧本，一手比划动作，或皱眉，忧愁锁眉头；或展颜，柔情万千；或悲伤，难掩伤怀……

　　慢慢走近了。

　　“是啊，有什么过不去呢！你劝我的时候，”面容沉肃咬牙切齿起来，“有没有劝过自己……”

　　声音，很好听！

　　当年清脆温柔的声音，低沉了一些，似乎在年岁的研磨下增添了几笔阅历。

　　记不住的台词，他会紧紧皱眉，烦躁地扒拉头发。

　　有点当年的孩子气。

　　那些银幕前、画报中、写真里的脸庞和多年后真实看到的面容重合起来，组成她梦寐以求的鲜活的勤自励。

　　他喝了一口水，重重放下，水花溅出来，沾湿了暂时放在膝盖的剧本一角，他手忙脚乱地拿纸巾去擦拭……

　　多么鲜活。

　　许漾只觉得喉头哽咽起来，眼眶里有什么盈满，打湿了睫毛。

　　她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反复多次，可这个可以缓解她高考压力、学生会面试压力的动作，并不能让此刻的激动紧张情绪稳定平息一些。

　　“自励。”叶瑾熟稔地上前打招呼，顺手帮他将杯子盖好、擦干。

　　“嗨，来了。”他放下剧本站了起来，露出一个可亲的笑容来，“婚礼怎么样了？”恰到好处的问候。

　　叶瑾耸耸肩，动作不减，将乱糟糟的桌子整理干净，书本整齐堆放，杂志压在最下面，最上面是一本很薄、封面画着充满异国他乡风情的蓝色铁皮火车的《旅行辞典》。书面微微翘起，看来多次翻阅。

　　“赵恒包揽了婚礼策划，我没什么压力，过几天再试试婚纱就好了！”

　　叶瑾将发呆的许漾拉过来，笑容得体地说：“对了，这是我给你新找的临时助理，认识一下，许漾！”

　　“你好。”诶，他笑了起来，伸出了手，许漾的视线落在那只手上——手指修长宽阔，骨节分明，皮肤很白，透出分明的青筋。

　　“你，你好。”学霸智商下线。

　　许漾机械地伸出手，轻轻握住，温暖而干燥。这是，勤自励的手啊！

　　我竟然握了勤自励的手！

　　我是做梦吧！

　　不过他手好白！

　　干净修长，还，温暖！

　　“小姑娘可是你的粉丝噢！”叶瑾看着一脸呆滞的许漾，心里好笑不已。

　　“是吗！”他收回手，“我都隐遁多年了，难道还有人记得我！”

　　这声音，简直如沐春风！

　　许漾心里喟叹不已，满足不已！

　　她望着那只被握过的手，暗自发誓：一星期不洗手了！

　　“我，我是你粉丝来着！嗯……很喜欢你唱歌！还有……”她有些局促，害羞，以及如同12级地震一般一波一波席卷脑神经的激动，“还有你好帅……”

　　“嗯，慧眼识帅哥……”磁性而撩人的笑，“谢谢！谢谢！”

　　化妆师过来给他补妆。

　　叶瑾带着许漾在片场周围逛了逛，细细交代工作。

　　“他早上爱睡懒觉，闹钟都叫不起来，你多看看通告，记得早起去敲门……”

　　“有问题可以和源哥沟通，他有时候也会发脾气，也就源哥治得了他。”

　　“早饭绝对不吃吐司、沙拉之类的西式早点。”

　　……

　　“叶瑾姐，哎，你说慢点，我……”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

　　许漾拿着小本子，一脸严肃，认认真真1、2、3……分点记录。

　　叶瑾好笑，偏头凑过去看，认为重要的地方特地画了星形，3到5不等。嗯，还分了食物篇、休息篇等，早餐一条画了一个可爱的面包，紧跟着一个浓重、力透纸背的大叉叉。

　　用心良苦。

　　真是脑残粉啊！

　　“哎，”叶瑾用手肘捅了捅正心无旁骛做“养成”笔记的许漾，揶揄道，“小丫头骗子喜欢我们家自励多久了！你看你这，”她伸出涂了淡粉色指甲油的芊芊十指，指了指许漾的本子，“这要是po到网上去，得上热搜了，就叫……偶像攻略36计。”

　　许漾停了笔，脸颊微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会上热搜！”

　　那样，偶像会红得爆水表爆电表吧！

　　“死丫头！”叶瑾豪气地勾过许漾的肩，豪气地拍拍胸脯，说：“走！姐带你吃饭去，当接风洗尘了……”

　　许漾脚步迟疑，嗫喏了半晌，犹豫着问：“那我偶像呢？他，还没吃饭吧？”

　　“……”叶瑾一个大白眼，拖着许漾出了剧组。

　　接风洗尘宴吃什么呢？

　　香菇青菜、葱油小黄鱼、本地小炒肉、红烧豆腐、回锅肉、木耳红枣汤、米饭、皮蛋瘦肉粥……

　　打包，全部打包！

　　不要辣，全部不要辣！

　　许漾跟在叶瑾身后，左手一大袋，右手一大袋。

　　大冬天，许漾只觉挥汗如雨，根本腾不出爪子擦一擦！

　　“我以前刚进圈，每天都被支使着跑腿，明明可以一起买的东西，非得让我分好几次跑出去买……”叶瑾感慨，手上也是大袋小袋，却踩着3寸细跟高跟鞋走得飞快。

　　所以你现在这穿着高跟鞋就跟踩着风火轮一样健步如飞的技能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嘛！

　　许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雪地靴，平跟的，好吧，我就仰望敬佩一下好了！打死也跟不上啊……

　　“cut，不对！子惠你哭的时候再自然一点！”

　　和勤自励搭戏的是新晋的偶像女星闻子惠，最近两年不论电视还是广告都能看到她的面孔。

　　夜幕四合，路灯仿着古时的灯笼，拢在红色的灯罩里，光晕暖黄。

　　勤自励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袍褂子，站在一片寒色的空地，脚边是散乱的木屑，剧组放了浅薄的烟雾，战火凌乱，人间凄苦。

　　他的身边是一位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子，梳了两根又黑又密的麻花辫，一左一右搭在胸前，面庞清丽，却染了细微的碳黑，辫子也有些凌乱。

　　原来这是一部战争剧呀！

　　许漾恍然大悟，下午看勤自励穿了一身时新的西装，还以为是现代偶像言情剧呢！

　　“好，大家就位了！”导演招呼一声，“争取一次过！”

　　“没了，都没了！”她失魂一般，满脸的凄楚惶然，硝烟在背后弥漫，月白色的裙裾破了一角，满身狼狈。

　　“我爹种的香樟树没了，阿娘给我买的镜子没了……都没了……”她的目光呆滞而麻木，落魄而难以置信，一寸寸扫过狼藉的断壁残垣。

　　相顾无言。

　　闻子惠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睫毛微颤，晶莹的泪珠子顺着白玉的脸庞滑落。

　　“晚秋……”勤自励沉声，悲伤不能自已。

　　忏悔已是来不及的。

　　他伸手想要把眼前落泪的女子揽进怀中，犹豫再三，双手几度垂下、抬起……

　　终究还是颓然。

　　闻子惠抬起袖子，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倔强而决然，眼里的悲哀散尽，染上了无尽怒火，声音清朗，却是恨意绵绵：“你走！你这个叛徒、走狗……”

　　勤自励眼睛睁大，先是不可思议，慢慢转换成了无尽的绝望。

　　“我……”

　　“你给我滚！”声嘶力竭，双目嗜血。

　　他脚似千斤重，无法挪动半步。

　　闻子惠狠狠推他，犹自愤愤然破口大骂：“滚啊！你从小生活的地方，你亲自带了日本人炸毁……”

　　回忆让人温暖，现实让人哀泣。

　　她挣扎在回忆粉饰的太平里，以及他带来的颠沛流离。

　　“沈忠义，你给我滚……”国已破，亲人已散。

　　许漾看得都要哭了。

　　嘤嘤嘤。

　　我家偶像被嫌弃了。

　　我家偶像竟然是卖国的汉奸。

　　我家偶像的青梅狠狠推了他一下。

　　可是，偶像还是好帅！

　　看他深情的眉目，为毛不是看我，看我！汉奸我也爱你呀……

　　“cut。过了！休息一下。”导演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地蹦哒到了两位演员身边，期许鼓励地拍了拍勤自励地肩膀，曰：“不错，不错！表情到位！”

　　许漾瞬间如沐春风、与荣有焉地笑了起来。

　　叶瑾看得大摇其头。

　　脑残晚期，无药可医。

　　勤自励道过谢，鞠了一躬，大步流星走到了自己的那片天地。看到桌上绿幽幽的青菜、红彤彤的豆腐……瞬间垮下脸来。

　　“啊……”简直仰天长啸，绝望到生无可恋。

　　许漾不解。

　　不是，挺好的嘛！

　　她就着这些菜妥妥可以吃两碗饭啊！

　　“叶瑾……”你简直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