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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境五 授云 ...

  •   不二山庄的前厅,时值春末,木樨盛开,略带些清冷的异香流遍整个庭院。然而,与这景候颇不相宜的,菊丸的吵嚷声响彻满庭烟柳。

      “哥哥,你说少帝他什么意思?竟让你带着五千人去隆城应对丸井的十万大军?!……这……这如何使得?”
      “……”
      “大石,你也来评评这个理!怎么可能?更何况隆城还有那九门石炮!”
      “英二……”
      “少帝他根本就是教哥哥去送死!……当下里还笑得那般诡异,说什么‘此番危难,非不二君不可得解’,开什么玩笑?!我要找他评理去!……”
      “英二,不二君也须思量退敌之策,你这样吵闹不休,岂非乱上添乱?”大石反复摩挲着掌中的碧玉茶斗,虽不免劝着菊丸切莫冲动,却也不由满面忧色:“说来不二君,可有什么头绪?”

      “头绪?没有。”
      少年斜倚在厅中的案几之侧,一手支颐。平静的蓝眸中,淡淡笑意缓缓延展,丝毫不见慌乱之色。

      “没有?!”这厢里笑得宛然,那厢里菊丸听了,却是近乎跳将起来。看那神情,竟像是顷刻间便要冲上前,拽了兄长逃到深山老林里避难去不可。不二瞥了一眼菊丸,唇边笑意缓缓加深。可是苦了老实人大石,单手微伸,瞠目结舌,想来又是胃痛不止。

      “……或者倒不如说,我在等人。那人来之前,再想什么,也是无用。”
      “等人?……等什么人?”在座的两人不由面面相觑,看来更是疑惑。然而不二却只是淡然微笑,折扇轻摇,“不急,不急。”说着偏过头去,不看二人,却敛了笑意。

      眼前拂过适才朝堂之上,少帝那志在必得的上挑眼梢。不过眸光一扫,却是有如利剑,顷刻便止了群臣丧气的聒噪。那个孩子金色的笑容中带着令人胆颤的震慑,和不可一世的张扬。
      “如果是不二君,想来可以退敌于谈笑之间吧?”
      “……谨遵陛下圣命。”
      “呵…还差得远呐。……都给我听着,即刻起言降言败,惑我军心者,杀无赦!”

      “禀报少主!”自远及近匆匆行来的家仆的声音,蓦然打断了白衣少年飘飞的思绪。“有位大汉在门外,说为少主搬救兵而来,少主见也不见?”
      “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来了?”少年闻言,顿时展颜而笑,啪地收了手中折扇,这便立起身来。当下脚步轻快如飞,却仍不忘回身叮咛:“英二,不得跟来。”

      “当日别时匆促,却已觉后会有期。今日果复得见,幸甚幸甚。”
      “呵呵,不二君见笑了。”来人面有窘色,大手只顾揉搓了脑后一丛乱发,笑得憨厚无比,怎也想不出当日坊间的酒醉狂态,竟是一人所出。然而,看这一身深色重袍,腰间长刀,正是当日酒肆中讲述桃城旧闻的大汉。“在下河村,单名一个隆字,平生犯酒。一醉便人事不知,也不晓得当日自己又作了些甚,个中定然狂态百出,却教不二君……”言词彬彬有礼,说话间竟面露羞惭之色,倒把个不二看得愣了。

      “河村兄说来给在下送救兵,敢问这救兵……”
      “瞧我,竟将正事给忘了。不过,看来不二君已是心中有数了吧?”

      不二闻言,粲然而笑,蓝瞳清澈如洗,举重若轻。“河村兄可是代桃城兄‘授云’而来?”
      大汉一愣,粗犷的脸上随即浮现欣慰的笑意,“不愧是不二君。这是桃城托我带来的书信一封,不二君看了便知。”

      不二接了那信,当下展开,只见书曰:
      愚兄桃城武容请不二君台鉴:隆城之围,愚兄机缘凑巧,已晓一二。少帝遣君退敌,非不得已而为之也,实探君之所能也。然君纵有通天之能,非得妖力,如何以一当百。愚兄正有骠骑一支,名号‘飞云’,供君驱使。我纵归隐,平日操练,一刻不息。来人河村,为我布衣之交,使其同君南下,统领飞云,如鱼得水。若得薄用,幸甚幸甚。

      河村在一旁见不二抬起头来,面露沉吟之色,遂接口道:“自我偶然结识桃城将军,便一直统领飞云骑,已是五年有余。要说这飞云骑,麾下死士六千,皆是精壮骑兵,长于骑射,变动敏捷,锐不可当。……不二君,心下有何烦忧?”

      “河村兄,飞云骑之英名,不二如何不晓。二位兄台解我燃眉之急,感激之情,区区言辞不可得表。然而,说来不二介怀的却是另一件事。”
      “敢问不二君介怀何事?”
      “坊间河村兄扬声而语,应是有意而为,投石问路,故而引得不二注意。然而,隆城军报今晨方至,又是极密。河村兄当时如何得知?桃城兄已解甲归田,又是如何未雨绸缪,得知不二有此一难,急需兵力相助?”

      河村微微一愣,脸上登时换了一层整肃之色,郑重道:“不愧是不二君,心思缜密至此。实不相瞒,如今这一切,全是一位异人面授机宜,我二人不过照做而已。”说话间语调渐渐低沉,似是正慢慢回想起当日情形来,“一周前,那人蓦然造访,只道不出十日,隆城有难,少帝定遣不二君退敌。使我二人届时相助。我等心下犹疑,却未敢掉以轻心,密查暗访之下,果不其然。”

      “竟有这等奇事?”不二闻言,也不由面露惊讶之色,一对蓝瞳水般流转,不由长声叹道。
      “不假。此人言语之间,对不二君颇为关注。莫不是不二君旧交?”
      “敢问他名号如何?面貌怎样?”
      “说来惭愧,一无所知。此人行踪飘忽,两次相逢,我等不过只闻其声而已。当日隔帘而坐,问及退兵之法,此人随手拨那架上胡琴,奏了一曲《春水》,只顾独自笑道‘想来这天时、地利、人和皆占,以攻城略地之粗犷,倒也能不乏雅趣’。听那语音,不似我中原人士,倒像自南而来。……不二君?”

      不二回首一笑,与那翩飞的满城风絮交相辉映,容姿灿若春花。“难得神人识我。事不宜迟,这就动身。此时青水正涨,莫要误了这天时、地利、人和。”

      与六角相邻的隆城,坐拥断月一脉,三面环山。城门数里外正对青水,每逢雨季,波涛汹涌。时下正值六月天,阵雨连绵,空中已满满透着湿气。站在隆城太守府仰视不远处的攀月崖,雨气浸染着漫山的草意,愈发浓绿欲滴。

      “呵——”丸井伸了个懒腰,俏皮的短发末梢沾满了庭间的水雾,红得鲜亮动人。一双紫灰瞳眸,目光朦胧,直视远处险峭的山崖。脑海中蓦地蹦出许久之前,那人笑得邪气又英挺的脸。
      “文太,你又输了哦。果然修行不够。”
      “谁像你那般,疯了一样从崖顶冲下来?不要命了嘛。”
      “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次?”

      “大将军!各营将领都已在主帐内候着了,等您去同用晚宴。”
      伴随着凭空响起的语声,传令官笃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似在耳畔漂浮。丸井忙收起了乱舞的思绪,遥望主帐间灯火通明,营里四外,兵卫逡巡穿梭。心下甫安,遂移步而去。

      来到主帐,只见满目美酒佳肴,笙箫并奏,喜乐升平。众将见了丸井,纷纷举杯敬酒,客套恭维,不在话下。一时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待得菜过五味,酒至三巡,已是不能自已,面有微醺之色。左将桑原趁着酒兴,高声道:
      “说来今日不是专程带了助兴的城中舞班来?人在何处?”

      话音方落,琴声凭空响起,如同绵雨初降,似由远处依依袭来,顷刻满布帐间。乐声凄楚无尽,悠远绵长,使人沉迷。忽然琴韵一转,曲调由缓至急,动如急雨骤至,丝弦声似裂帛。高亢激昂,闻之惊心。在这扣人心弦的乐声中,一位身着朱红长袖舞衣的美人步若乳燕穿林,翩然而至。身姿纤细柔软,优雅有致;一双美目顾盼流转,神采飞扬。伴随着轻巧绝伦的舞步,两臂水袖空中回旋而飞,宛若高天流云,美轮美奂。

      丸井直视那舞姬,帐间飘忽来去,如若红云一朵,身姿愈发虚幻不实。一来二去,竟晃得眼前一片模糊,却又生生移不开眼。帐门前的琴师一袭重袍,眉目模糊。然而那点点琴声有如鸩毒,滴滴渗入脑海,不由头痛欲裂,脑中一个久远而清冽的声音响做一团。
      “文太的眼里,果然只有强者呢。想来谁站到了巅峰,文太就会追随谁吧。”
      那人的一丛黑色乱发,翻卷纠结。每次丸井见到他,都会恨不得举一把黄铜金斗,将那一头乱发熨个平整。然而……然而……

      然而有什么,不对。

      丸井强撑着不去听那琴音,抬眼环视四周,只见四围将士,早是个个面色舵红,神情呆滞,如若神游六合之外。当下一个激灵,暗道不好,便欲一跃而起。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那舞姬回眸轻笑,如若夺魂摄魄,待丸井怔楞不及,身形一跃,两枚水袖骤然而至,已然缠上脖颈。登时觉得颈侧滑冷异常,心下大悟,原来那长长水袖,竟本是两枚软剑。正被这般挟持着,却见那抚琴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清秀美好的脸庞,带着些微突兀的苍白。
      “你……你是……”
      少年笑得如鬼似魅,琴声铮铮而来,响彻骸骨。黑暗漫卷而上,缠绕四肢,令人动弹不得。

      此刻的攀月崖上,万壑苍翠如洗,风声轰隆呼啸。将密林中平空响起的人声压得细不可闻。
      “此番丸井在隆城,城内驻兵三万,城外防守七万。这般重兵,不二君的计策,可否行得通?”
      “事到如今,担忧无用。索性全然相信不二君。我等就在这里,静候城门自开便是。”

      说话的人胯下一匹枣红骏马,一身玄铁重甲,正是立海将士的装扮。然而,看那眼神清亮,面貌质朴,不是大石是谁。再看他前方的河村,亦是一身立海甲胄,马上迎风而立,远眺山下城门,蓦然眼前一亮,不由高声叫道:“看!大石君,看那城门!”

      大石闻言,忙策马上前,眼看山下两排军士,正缓缓推开了那城门,哪里由得他不信?当下与河村相视而笑:“那么,依计而行便是。”

      顷刻间,只见密林间六千飞云铁骑,皆早已扮作立海兵士模样,由大石河村率领,水流般自山间直冲而下。霎时而至城门之外,为首几人一路高声吼道:“大将军急令!青学率六十万军,顷刻来犯!城内守兵,即刻出城迎敌!延误者斩!”这般进了城,即自动分为九股单骑,城中策马狂奔,边跑边喊。顷刻间便将这隆城来回数遍,城内驻扎的几营立海兵士听了,皆不由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不由来回奔走相告,登时满城尽乱,沙尘飞扬。

      大石望着这满城烽烟,心下犹自揣量这般闹腾,不知不二到底用心如何?正思量间,几位副将模样的军士纵马而来,见了大石,上前问道:
      “敢问消息从何而来?今晚诸位将军皆去了大将军帐内饮酒,我等怎可轻举妄动?……阁下是哪营将士?怎的如此面生?”

      大石闻言,不由心下一惊,面上却强自镇定,只道:“青学大军已至。将军城外向东远眺,官道口扬沙漫天,一看便知。”几位军官听了,回身窃窃私语,面色严峻。大石一旁看了,心下稍安。常言道兵不厌诈,原来,为了虚张声势,不二早命那少帝亲派的五千骑士,每人马尾各栓树枝数枚,今晨起便在官道口处奔跑不休。如今遥遥望去,旌旗漫天,喊杀之声直冲云霄。看这声势,即便虚言百万,想来也并不夸张。再看那几名副将,想是已信了多半。然而究竟立海麾下,一贯军纪严明,此番正将不在,皆是举棋不定。

      “大将军早已传令,全体将士即刻出城,延误军机者定斩不饶!尔等怎的还在这里?”平地一声断喝,唬得几位副将不由身形一震。抬眼一瞧,却是左将军桑原。一位少年身披斗篷,纵一匹白马紧随其后。
      “左将军!……”
      “蠢货!还不快去!”
      “是!”

      眼望着几位副将纵马奔去,不久城中的军士开始逐营撤出,队列井然有序,动作迅捷无匹。大石心下感慨万千,再看一旁桑原,眼神迷蒙恍惚。不由转向他身后的白马少年,笑道:“不愧是不二君,一曲燕回,神如昨日。”

      少年缓缓拿下斗篷,褐发风中漂浮,指尖轻拢,淡淡一笑。
      “眼下,立海的九营正副将军,皆在我掌中。只待屯兵撤出隆城……”
      “不二君!莫非你要!?……”大石神情一滞,蓦然惊道。

      不二笑而不答,面庞安详得如沐春风。然而大石却觉得,脊背上一阵寒意蔓延而上,直达脑髓,再也说不出话来。

      “呐,大石君。河村君已在城门上竖起了九色旗,看来敌兵都撤出去了呢。”

      蓦然寒光一闪,如若一道惨白的闪电。剑影及处,桑原早已仰倒在血泊之中。□□宝马,似是受了惊,撒蹄狂奔起来,那尸首在颠簸中落了地,拖着拽了几丈远,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眼下立海十万军士,都挤在城外的方寸之地,只等‘迎敌’了。此时我将城内石炮一发,大石君猜,会是什么场景?”
      “不二君!这也……”
      “噢,如果他们想逃跑,就只能向着青水方向。只可惜,眼下雨季,青水疯长,只怕渡河甚难呢。这便是我一早所言的天时、地利了。”
      “不二君!我青学的五千骑兵也在城外!”
      “兵家之道,冲气以和。以区区五千的代价,换得十万敌军人头,不正是所谓‘人和’的要义么,大石君?”
      “不二君,你……”
      少年再不言语,策马而去,身后扬起一道笔直而辛辣的尘烟,刺得大石近乎睁不开眼。

      驻兵撤出,城门紧闭。城外立海军士,整装待发,俄而遭遇官道来袭的青军先锋,两军拼杀。蓦然有阴影自天呼啸而至,双方军士反应未及,只见早有巨石如雨,自城内顷刻而下。立海军毫无防御,大乱坏散。为巨石压死、奔逃间踩塌而死者,不可尽数。

      立海倾军南退,须臾而至青水。水正涨,走卒仓皇入水者,为奔流所卷,后有来继者,踏尸而上。不二、河村率剽骑追击至青水上。立海军却,为青军所挤,多杀,走卒数万人皆入青水,青水为之不流。隆城一役之惨烈,世所未闻。

      ——《青学国书 少帝本记之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梦境五 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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