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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境四 清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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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冢回过神来的时候,不二已经远去,不见了踪迹。
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然碎裂。
只有回廊深处掩映着的,清和之月正开得茂密的小枫,层层叠叠,鲜红胜火,抵着这一室寂寥。
不二在殿外看到了远处的菊丸,少年张扬而明媚的笑脸竟是如此炫目。他身后的是大石,一直和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若即若离却不离不弃,温暖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焦躁地向那抹亮红走去,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桃城的声音:“龙马,你怎的突然就决定加入我们了?之前还说甚么也不肯来呢。”
“桃城前辈好啰嗦。”少年向一旁别过头去,略略嗔怪的神情。但那一回首间,赤金色眸光中一抹淡淡的阴翳却终究没能逃过不二的双眼。
“不过,这样就又能和龙马一起上阵了呀,很高兴吧,小鬼?”
“前辈还差的远呐。”薄薄的阴翳已然散去,嘴硬的少年别扭地说着,红晕却已悄悄浮上面颊。而桃城则毫无形象地大笑着,一手揽过少年略显稚嫩的肩膀,全然不顾之前已被甩开过无数次。不二静静立在了原地,没有再接近菊丸和大石,竟似是不忍破坏这些单纯的笑意一般。
“呐,幸村,还记得送我‘白鲸’那次么?”
“自然记得。”幸村用羽扇慢慢扇着眼前的小炉,一边笑道:“事实上最初见你之时,你那第一首曲子,实在是破绽百出。”
“哦?有过那种时候么?怎么一点不记得了呢?”
“装傻不好哦,”那紫发之人瞬间竟飘至了不二身后,吐气如兰,却绽放危险的迷香。然而在下一瞬,他又端端坐回炉旁,轻功之精湛竟远远越过了肉眼的速度。水已煎开,浮现出一串串鱼眼般气泡,幸村袍袖微动,一捧滚水就自注入已润过茶的青玉茶杯,只见瞬间内水镜濯碎玉,碧落沉清江,一气呵成;顷刻间叶片漫卷,幽香上浮,幸村二个手指夹了,一个瞬步稳稳送至不二眼前,道:“不过看在白鲸一曲,巧夺天工的份上,算是饶过你。”
不二接了茶,缓缓品着,“一直对你说起过去诸般,定是厌烦了罢?”
“怎会?”幸村自身后将不二拥进怀中,“此番,不是时间正多,由得你回忆过去……”声音自后,竟至细不可闻:“我……正甚是乐得听呢……”
从皇宫出来,赶回不二族的宅院时,天色已暮,夙夜翩翩而至。不二一如往日,来到听涛阁,独自坐了随意拨些小曲儿。只见枝头绿叶尚未成荫,正是风景岑寂之时。天间月色轻影幽微,照着庭前的池面暮烟笼罩,一片萧瑟朦胧。
“幸村兄既然来了,为何不照面?”
“只是不二君的曲儿甚美,听得在下不忍出声打扰。”
“幸村兄说笑了,不过是单弦独曲,上不得台面。”
“然而配着这景侯,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好雅趣。”不二歇了手,笑道: “此次前来,幸村兄好像兴致甚高呢。”
幸村身形一动,移至不二身侧。不二回过头来,只见他自袖间缓缓取出一物,乍看上去似是帛书一卷,形状间已颇为破旧;然而幸村动作,竟是无比精细谨慎,看得不二心下大奇:“哦?幸村兄拿来何物,举动如此仔细?”
“天下罕有之物。”幸村道,一面将那古卷徐徐展开,不二上前一看,不由大惊。
“这……这可是古谱白鲸?”不二抬起手来,指尖掠过古卷些许粗糙的表层,竟不由得微微颤抖。
“正是。”幸村将帛书交予不二取着,微笑地注视着他惊讶莫名的表情,不再言语。
“幸村兄何处觅得此物?”不二迅速浏览着手中的古卷,少顷突然自内室捧出一张琴来,向幸村道:“此琴为不二家传宝琴‘蜉蝣’,请兄台赐教此曲。”
“不二君如何得知在下会弹此曲?”
不二双目微斜,回眸间蓝光潋滟,淡淡笑道:“适才自兄台手中取过此卷,小弟已觉出兄台指尖关节处的硬茧,若非识琴之人,茧从何来?至于此曲,若是识琴之人而得白鲸一谱,想必都会技痒难耐。”
笑意加深了。“果然瞒不过不二君呢。”幸村并不推辞,自‘蜉蝣’前从容坐了,指力微动而奏白雪之音。时见春山之泽,清水出泉,温和无风。偶有仙人乘繄来去,波澜不惊,沙鸥翔集。时见满目深潭一片,不可估测。倏忽之间,有神物为之下降,风雨暴至,庶女叫天;景公台陨,海水大出。
不觉间竟过了许久,待不二回过神来,只见幸村身靠在琴台一侧,面色苍白。
“不愧为天下奇谱白鲸,真乃一曲惊人,只是幸村兄你……”
面前的人苦笑道:“果然……这也被你听出了么?”语音至尾,竟已虚弱不堪。不二忙上前扶了,运起真气送入幸村体内,一面道:“兄台琴技超群,然而细听之下,五音中宫音嬴弱,其声噍以杀……幸村兄身上可是有甚么痼疾?”
幸村缓缓舒了口气,气息渐匀,随即才道:“我自小便有顽症,不得根除,”似是看出不二脸上的痛惜神色,他牵出一抹微笑,“如今这般,只是看来吓人,并无大碍,不二君莫要放在心上。”言毕,瞬身立起,面色已恢复如常。
“此番给不二君添了许多麻烦,在下这便告辞。顺带一提,明日在下便要离开青学,这些日承蒙不二君赐曲,不胜感激。”不二一听,端的从琴案前站起,只见幸村就在眼前,笑意盈盈,话到口边,竟生生咽了回去。
“幸村兄,这白鲸琴谱,你还未收回。”
“这琴谱,算在下给不二君的谢礼。后会有期。”幸村深深望了不二一眼,转身一跃而去。不二注视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竟一动不动,心下怅然。
蓦地,空中传来一阵宿鸟的鸣啼,空寂的朔风自面颊上拂过,夜凉如水。不二回过神来,仍是园中那一季淡草花树,散漫的香气在空气中晕染,适才种种,竟似一场大梦。
“不二兄,可知这次早朝,是要发生何事?”刚踏上太和殿前的台阶,桃城便从斜侧里迎上来,眉间似有焦急之色。
不二一愣,回想起当日殿中与桃城、越前意见相左,本还担忧二人会心存罅隙,一见桃城的神色,竟似原本便未把自己当作是外人,显然早已将那日之事抛却脑后。心下不禁暗笑起自己小人之心,却也暗想这一路所见朝中大臣,莫不神神秘秘,议论纷纷;然而嘴上只是笑着应了:“不二却也不甚知晓。”
“龙马数日杳无音信了……真个教人急死。”桃城低低念道,不二才知他原来正为小王爷担着心,便只在一旁,好生劝慰。
正言语间,只听一旁喧嚣之声,回过头去,却是菊丸扯着大石往阶前来了。行至近前,菊丸认得是不二和桃城,一个箭步冲上来,“哥哥,阿桃,你们可知道,大石啊,这么大个男人,竟打不过一个女人呢!”菊丸说着,笑得直不起腰,“人家丈夫打老婆,他偏要多事去劝架,结果被两人一起揪着打,他连那女人也躲不过呢!” 不二看向大石,只见他袖子被菊丸紧紧扯着,脸色早已涨成紫青。
不二心下暗笑,正欲出言喝住菊丸,却被大石一个揖挡了回去。“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惭愧得紧。今日多亏英二君及时搭救。”不二心念一动,遂转了话头,笑道:“莫要在此闲叙,还是先进殿去罢。”几人纷纷称是,便同往太和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