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耽][日月]莲花烙》sitequila

4、之三 白莲刻印

　　追出门外，却说那白影哪里还在？空旷的半斗坪上，夜风吹过遍地荻花枯枝，带来一阵清离之香，那阵莲香就此消散，如若一场恍然梦境。

　　谈无欲皱眉沉吟，料得是自己一时眼花。正愣怔间，却见前方一人步履轻快，运轻功自一排弟子房前掠过。看那背影身形，一身重色夜行衣下难掩英挺敏捷，却是无忌。谈无欲心下大奇，不知他深更半夜在此地作甚，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谈无欲尾随无忌身后，行不过半刻，只见已到了后山一处丛林之中。秋夜寒凉，带起一地霜叶清冷，久久难以散去。无忌停下脚步，却未转过身来，只压低声道：
　　“师兄，吾知是你。小弟并无任何事欲欺瞒师兄，只望师兄为小弟保守秘密。”无欲听了，上前几步，冷声道：“若汝违背侠道，或有违墨门大义，吾断不可能偏私！”无忌苦笑一声，“师兄脾气小弟怎会不知？且随吾一观。”

　　二人行了几步，林中树木渐密。墨家总院隐在深山之中，占地甚广，门下弟子便是自小长在此地，想要辨清总院每个角落，亦是极难。谈无欲自小长在山中，竟也对此地毫不知晓，说来意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纵深再走数里，却见一个茅草小屋，隐在丛林深处。无忌并不多话，径自走了进去，谈无欲紧随其后，掩上了柴门。

　　无忌进了屋内，将一旁推窗徐徐展开。月光皎洁霎时涌入室内，却见床上竟躺着一名白衣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她面色煞白，冷汗频频，显是重伤未愈正在昏睡；只是胸前一个玄色掌印，触目惊心。无忌疾步上前，大惊道：“怎会如此？”当下俯身审视；谈无欲亦上前一探鼻息，早是气若游丝，再看那掌印仍泛着黑色余劲，显是日内新伤。不由眉头大皱：“无忌，究竟发生何事？”

　　无忌一面运功为那女子输送真气，一面轻道：“你我动身去离山前日，我在河谷发现此女被数人围杀，遂动手将其救下。”无欲奇道：“行侠仗义本不韪天道，何须隐瞒？”无忌摇头道：“彼时此女伤重，昏迷前求我万勿知会他人。我本欲告知此为墨家总院，彼可高枕无忧，谁知她竟就此昏睡不起；当日为其疗伤，已好大半，暂时安置在此，欲待其醒来方详细询问。我本道总院机密，她在此必会安全，谁知……”

　　“原来如此。”谈无欲听了，顿觉释然。一旁无忌撤了掌，面色如霜：“这掌狠辣无比，我……”谈无欲扫他一眼，冷道：“汝觉救无可救，是么？”无忌缓缓点头，面色沉重，谈无欲却似未见一般：“彼可追杀至墨家总院，此女定非寻常。可知其来历？”

　　“只问得其名为……”言至此，无忌轻轻一顿，“愁月。”

　　听他语气轻柔，不似平日，那愁月二字叫得更是意味深长；谈无欲抬头，但瞧满室月色如水，映着无忌目光。却见他脸上匆匆掠过一抹赧然，随即遁于无形。谈无欲微微挑眉，却未言语，只是上前执起愁月一手，感那脉象错综，凶险无比；不由得心头一震。

　　“她脉象凶险，是么？”无忌见他脸色严峻，轻叹道。谈无欲摇头，“如你所见。”无忌后退半步，月光下，一如往日的清秀面容上却泛起一丝坚毅。“师兄，我要救她。”谈无欲起身，一甩袍袖：“如何救？”无忌眉头一皱，道：“九转阌莲，起死回生。”谈无欲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帮你？”无忌垂首不语，半晌方抬起头，“我非救不可，师兄不帮，我就独闯禁地。”谈无欲闻言，不由大怒，“禁地凶险，门规森严，你当真不知？此人不过与你数面之缘。”无忌摇摇头，却笑了，“师兄何时把门规放在心上过，现在却来教训我？数面之缘……我却有非救她不可的因由。”

　　见他神情温柔，面色深沉，竟像是少年情动。谈无欲不由再次望向榻上女子，虽是苦痛缠身，却难掩眉目清秀，如同天间一轮明月。谈无欲心头一动，似觉可解，一旁无忌见他只是沉吟不语，道：“师兄当真狠心，罢了，无忌自己去也。”但见眼前一晃，早飞身而去。谈无欲回过神来，早不见他踪影，喊了两声亦不见回应，不由叹息数声，追出门去。

　　若说这阌莲，本为崤山秘宝；而其中的九转阌莲，九九八十一年方得一棵，食其藕能大增功体，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良材；而九转阌莲之花辅以墨门秘术，可使人起死回生，是为天下奇药。墨家有此秘宝，六国纷纷垂涎，多因一己私欲而求。前代巨子不堪其扰，将其封于天漪峰墨家禁地。

　　墨家纪律严明，然谈无欲我行我素已久，无忌则古灵精怪，多不将门规放在心上。八趾麒麟心下了然，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然而说到这禁地，二人竟当真从未想过一探天险。天漪峰虽非崤山最高，却是陡峭险峻非他峰所及；然而谈无欲修为，夜间临峰，从容如飞，不过半个时辰，身后云海万壑，已走了一大半。

　　夜风呼啸而过，传来松涛阵阵，奔腾澎湃，犹如高士慨然长吟，令人顿觉心思澄明。脚下的荒草径，平日里人烟稀少早已不可分辨；然而没来由的，谈无欲竟觉得这条路莫名的熟悉，时时几条岔路，他也从未犹豫，竟似常常来此一般。谈无欲摇摇头，说来幼时记忆，早已烟消云散，如今想来，竟一无所得。他本不是念旧之人，亦从未细想过往事。如今山风吹拂，竟觉得心念大动，不能自已。

　　这般思来想去，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到了峰顶。峰顶有山洞，洞口一块大石，几个大字刻在石上：天漪禁地。查看洞口两侧，有机关被阻止的痕迹，料想无忌必然已在洞内，由不得多想，他暗提真气，踏进洞口。

　　洞内是曲折石路，本是机关满布；然这机关多是针对外人而设，对上无忌这等工门奇才，早被一一洞悉。谈无欲随后而至，也自然是如入无人之境。半刻之后但见豁然开朗，所谓别有洞天，只见一面巨大木台宽阔铺展，上有拱形石顶，成天圆地方之形。那穹顶上光点璀璨，宛如夜空闪烁的明星，细细看来，正呈周天十二星次状分布。石壁上三十六个火把，交相辉映，将其间映得亮如白昼。再看这木台，显是后人修葺在此，已有年月，却依旧坚固无比；木台正中一个精巧的青铜高台，白色莲瓣，瓣尖鲜红如血，正是九转阌莲。谈无欲眼望四周，只觉其中大有玄妙，却又一时无法参透。

　　“我就料到，师兄必然会来。”话音未落，无忌自禁地一角悠悠踱来。他本来声量并不大，可这穹顶石壁设计精巧，来回折射，其音宏大无比，端的吓人一跳。谈无欲横他一眼，“东西在此，还不速拿。”无忌笑着取了那阌莲，二人凝神屏息，须知这阌莲正在高台之中，怎看来都恰似触动机关之锁。可是等了半刻，竟然毫无动静，一旁无忌紧张得汗冒了一头，此刻确定无事，笑骂道：“老头子又不循常理，害我吓出一身冷汗！”谈无欲也松了口气，沉声道：“此处既为禁地，必然不会如此简单。既然宝物已得，还是速速离开。”说话间已欲转头而去。

　　“师兄！”身后无忌的喊声，蓦然止住了他的脚步。“这……”他转过身去，却见无忌正对着石壁上玄枵星次的位置发愣。谈无欲现正在大火次的方位，单看无忌目瞪口呆，却也一时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不由问道：“如何？”无忌回过头来，一脸困惑：“师兄快来，这……不是你么？”

　　谈无欲听了，不由心下大奇，更加不解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当下疾步走去，却见无忌对面的石壁上，赫然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他不过刚刚看到那幅画像，就似整个人被吸引了一般，再也无法移开视线。而一旁无忌，更是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阵子。

　　画像中的人背对而立，一袭黑夜般的旧衣。回首间狭长的凤目微挑，神情清冷不过。只是那眸间闪烁的微光，就如暗夜中涌动的月色。看那眼角眉梢，全无一丝笑意，冷厉之中的风情，却令人难以移开目光。这般情态，再熟悉不过，就似望向镜中的自己。但略略不同的是，画像中的人有着漆黑的长发，在半挽起的黑发之下，那人的左肩下方，刻着一个再鲜明无比的印记。那是一朵血色中盛放的白莲，衬着画中人苍白的肤色，竟有触目惊心之感。

　　无忌缓缓上前，抬手抚过那微涩的宣纸表面。就在这一刹那，竟似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数支利箭自四面八方疾射而来。无忌的位置却在盲点，犹自懵然不知；谈无欲眼角扫到，心中一震而飞身上前，飘忽间剑已出鞘，须臾间打落了四围的数支利器。可电光石火之间，身后一支利矢不及防备，已深深没入背中。

　　无忌回过神来，面色大变，当下也拔剑出鞘，二人联手且战且退，不过片刻，复回到天漪峰上。无忌关切道：“师兄，你怎样？”谈无欲抽出剑来“刷”的一声，将那箭的剑柄斩断，摇头道；“箭头无毒，不妨事。”无忌抓耳挠腮：“师兄，我连累了你！”谈无欲冷道：“还不快走，还想再连累我一次么？”无忌讪笑道：“那画画的真是好呢，”偷瞄一眼，见谈无欲无甚反应，道：“师兄你果真骗人，还说你没来过？那不是你么？”谈无欲皱眉道：“怎可能是我？我确实从未来过此地。”无忌却似没听见般，自顾歪头道：“师兄竟然拿自己诱敌，却杀伤了自己……”回头看到谈无欲面如寒霜，笑道：“师兄，我背你下山。”只见一个黑影闪过，眼前的人早没了影子，再一看，谈无欲懒得理他，已自顾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