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华弦

17、似是故人来

　　梦里醒来便是一片明黄，皇宫，皇宫，倒也真是映衬了这名字，除了明晃晃的黄色，倒是没有一点让人提得起精神的亮色。
　　入住东宫是三月以前，兄弟几个封王，我封太子。
　　我知道，母后为着我的今天害死了多少人。
　　我总觉着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一身血色污浊，我一身清白于世，却不想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哪样不是为着我，但我宁愿懦弱，宁愿相信我还是未被皇宫这个大染缸沾染上丝毫的。
　　太子之位还未坐稳，父王便派我去边关体察民情，本着一颗正义之心前去，却不想带着一颗残缺之心而归。
　　民间有一热闹荒唐的地方，青楼。边关处于两国交界处，据说那里的揽月楼，天下闻名，带着好奇，我进去了。
　　进了一个雅间，点了壶茶在那慢慢地饮。不少女子经过，进来搭话的也不在少数，我只道揽月楼也不过如此而已。一壶茶饮尽，刚想起步离开，却是被一女子拦了去路。
　　抬眼，该女子鹅蛋脸，柳叶眉，桃花眼，高鼻，小嘴，长得十分清秀，我微微有些晃神，忽又意识到，这是青楼，这女子不过也是风尘女子而已，内心不免唾弃了几分，抬腿，想往门外走去。
　　女子开口，声音软糯，“公子倒是雅兴，来青楼只喝茶，未免太过无趣了，不如让伊人为公子奏上一曲？”
　　神使鬼差般我竟转了身，再要了一壶茶，那女子吩咐道：“拿白芽奇兰茶来，再准备一叠桂花糕。”
　　我心里咂舌，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女人。
　　我原以为这女子会奏古筝古琴或琵琶之类的东西，却不想她为我奏的是扬琴。
　　扬琴奏的≪春江花月夜≫也是极美好的，门外喧闹了一阵，又静了下来。
　　女子开口，“还请太子殿下下次出门前将玉佩收收好，免得被邻国那些人看见，届时，有你好果子吃。”
　　我一愣，低头看腰间，玉佩明晃晃的色泽伴着阳光又亮了几分，上面东宫的字眼倒是显得分外刺眼。
　　我道谢。问女子有何所求，毕竟欠别人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女子冷哼一声，讥讽道：“举手之劳，无需多谢。不要觉得帮助你定是有所图。”
　　我一时语塞，门，开了又关上，眼角瞥到一抹翠绿色的裙摆，嘴里不经意间念道：“伊人…么。”
　　三日后，我再次去了揽月楼，点名伊人，却被告知伊人正在接客。我道，不急。于是，点了一壶白芽奇兰茶在雅间内饮茶。这茶极香，确实是好茶。
　　人人道妓分三六九等，我愿相信伊人是那第十等，她与旁人不同，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
　　就那样怀着希冀从白天等到天黑，伊人姗姗来迟，一身湖蓝衣裳，脖颈之间隐隐约约的有些吻痕，脸色绯红，房内随着她的到来带来了一丝情欲之气。
　　真是可笑，想我堂堂太子竟然等了一个风尘女子整整一天，更可笑的是，我竟然还以为她是与众不同的，简直荒唐至极！
　　我冷瞪着她，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凌厉，她抖了一下，却又恢复了那幅媚态，自顾自的在我对面坐下，一手拿壶，一手捧杯，却发现是空壶，转头对外面吩咐道：“再拿壶白芽奇兰茶来。”
　　而后一脸讨好地说：“公子今日来找伊人有什么事吗？”
　　我不说话，她也不尴尬，起身，从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把琵琶，音乐开奏时，她的嘴里开始念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我冷哼，讥讽道：“从你嘴里吐出凤求凰，倒也真是毁了这一段佳话。”
　　伊人轻笑，带着几分自嘲：“伊人一介风尘女子，除了身子没有什么其他可用的，既是瞧不上我，那公子以后就别来这揽月楼了。”
　　我一时心塞，半晌开口：“若我愿意赎你，那，你可愿意与我走。”
　　伊人头一歪，“愿意赎我的人不在少数，我为什么要与你走。”
　　“伊人，跟着我入住东宫，不好吗？"
　　“呵，东宫隶属皇宫，只怕容不下我一介风尘女子，倒不如留在这揽月楼过的自在。”
　　我怒极，一手捏住她的脸，“你就这么乐意出卖身子！”
　　她眸子波澜不起，缓缓道：“伊人只是不想做金丝雀罢了。”
　　一手挥开我的手，她的脸上红红的。我的心里空空的，原来，我竟对一个风尘女子一见倾心。
　　那一晚，我听了一夜的琵琶曲，听了伊人一夜的念诵。
　　她的嗓音依旧软糯，坠入这安静的夜色里，平添了几许空灵，打在我心上，心跳乱了几分。
　　直到天方露白，她才停下，踱步来到我身侧，俯身，一股脂粉香味刺激着我的鼻腔，入眼处是她的粉唇，“公子，伊人弹了一夜的琴，再弹下去，手指都要破了，嗓子都要哑了，你就不心痛嘛！”语音上调。
　　明知她是挑逗的惯犯，但…我愿意沉沦。
　　伸出我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嘴上有一种温软的触觉。不够，不够，撬开她的齿，追寻她的舌，满嘴的茶香混合在一起，周围的空气不断升温。
　　不对，她是一代风尘女子，她是何等卑贱的存在，自己怎能被她所惑。自尊心驱使，我一把推开她。
　　她面红如花，一双桃花眼饱含水色，甚是迷人，开口：“公子，怎么了？”
　　我冷冷开口：“你真不愿与我回东宫？”
　　她不语，但在她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丝毫的多余的情感。
　　这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在她眼里我与那些嫖客本无其他区别。
　　自小呼风唤雨的我何时受到此等耻辱，我心里怒极，想也不想，一把拽过她，欲脱去她的衣服，却在动作行径到一半时忽的醒悟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慌忙中，我离开了揽月楼。
　　这一次后，足足有半月我都未曾踏足那里。
　　即使这样我也总会想起那天她的眼睛，就如一口枯井，没有一点波澜。我自嘲笑笑，裴悸啊，裴悸，那样出卖身子的女人，你看上她什么，不如放了，给自己个解脱。
　　但，我发现，我错了。
　　果然，女人就是毒药，一经沾染便不得解脱。
　　按捺不住心里的悸动，我再次踏入了揽月楼，伊人还在接客。这回的我不想再次像个傻瓜一样等待。
　　当时我的脸该是极黑的，一把推开那扇隔得老远就可以听见那些声音的门，看见了只剩半条命的伊人。
　　冲冠一怒果然是为红颜。
　　这就是她过的生活嘛！每天躺在不同的男人身下，过着莺莺燕燕的生活，□□不堪，即便是被人玩弄得只剩下半条命，她也不愿意与自己一起去东宫过舒坦日子吗？
　　如果她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没事，自己可以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
　　如果她怕在宫中失去自由，没事，自己可以请命搬出去住。
　　如果她不想学习那些复杂的礼仪，没事，自己可以保她在宫中周全，一生平安喜乐。
　　反正不论怎样，总比在这里强！
　　我扯过一旁架上的披风，打晕一脸震惊的男子，将伊人裹进衣服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样珍宝，伊人在瑟瑟发抖，其实她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吧。我强忍住内心情绪的涌动，安慰道：“伊人，别怕，我在这里，我带你走好不好？咱们去过好日子，好不好？”
　　她不回答，但我感受到她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吗？睡着了也好，只当这是一场噩梦，梦醒，又是一方春暖花开的天空。
　　等她醒来已是翌日，本是高兴，却不想被她一顿训斥，“谁让你救我了！”
　　我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凉到了心底。“不救你，难道让我眼睁睁看你被别人玩死吗？！”
　　“被人玩死，也总比以后被其他姐妹看低要好！”她怒目圆睁。
　　“跟我走。”我闷闷地开口。
　　“你说什么。”
　　“我说跟我走。我说伊人我看上你了。我说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明显一愣，“我不！”
　　如此决绝的二字，从她嘴里吐出，刺进了我的心。她怎么能这么不自爱。这般大好的前程，她干吗要这么作贱自己，我就这么让人瞧不上眼嘛！
　　抬手，“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伊人捂了捂被打的脸颊，不屑地笑笑，“若是公子认为伊人被打能增加你的兴致，那就尽情地来打吧。”
　　我心下一阵厌恶，欲抬手再打，却在半路停下，那死水般的眸子深处是悲哀，第一次看懂了她。
　　“伊人，你留在这是有苦衷的吧，没事，我来帮你解决，跟我回去，好不好？”
　　“公子，伊人不是金丝雀。”
　　“伊人，我喜欢你。你不是金丝雀，永远不会是。”
　　“可是…我不喜欢公子你。”
　　我一愣，牵强地笑笑，“没事，伊人我有很长的时间去让你喜欢，只要离开这里我就让你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她重躺回塌上，用手臂遮住美眸。声音从她的嘴里闷闷地发声：“可是我比较喜欢揽月楼的生活。”
　　“你就喜欢这样每天躺在不同的男人身下，发出各种嗓音取悦他们，靠出卖身子在这里终了一生的生活吗？伊人，你说，我是不是疯了才喜欢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我揭下她的手，望进她的眸子之中，“还是说，实际上你是在欲擒故纵。”
　　依旧是一片平静，她就这么看着我，嘴里说出的话让我有种想要捏碎她的冲动。
　　“是，我就是这么不知羞耻，我就喜欢躺在不同男人身下承欢，你高高在上，你完美无瑕，天下好的女子大把，若是想娶一个知羞耻的女人，你堂堂太子殿下只需一声令下。可是，你偏偏就看上我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你说，这是不是也证明着你是个下贱的人！”
　　下贱的人，下贱的人，呵呵，我是个下贱的人。
　　“伊人，你要脸吗？”我的手顺着她的脸慢慢移动到她的脖子处，上面的吻痕深深地刺激着我。
　　“身为风尘女子，就要抛弃脸面。”
　　我逐渐收紧我的手，没错，我想掐死她，狠狠地掐死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但看着她渐渐变得通红的脸，我心软了。
　　我离开了那个地方，三日以后，离开了那个叫做伊人的女子，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忘却她，却在遇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子后又勾起了对她的想念。
　　原来，这么久，我只是在追寻一个与她相似的灵魂，来安慰我那颗破损的心罢了。
　　原来，我也只是个不懂心的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