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外》不到东山

1、第一章

　　八奶奶闭目盘坐着，很久了，案上坐着烟炉，焚了大半的香缭着烟，旁边停着半开的经书。
　　这是祖屋，院落据说还维持着最初建造的样子。
　　岁月扶着祖屋走到现在，半数的花木都没有变过，有的活了上百年，有的是新栽的，都是哑巴乔伯看护着，他家三辈都是给柯家做事的。
　　屋里帘幕重重，弥漫着香烧的味道，窗棂只有一扇半开着，三月湿冷的风会缓缓钻进来。
　　八奶奶看了看榻上小小的安静的影子又闭上了眼，八岁的莲青在窗边看书，油黑的头发乖顺的贴在耳边，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沉静的像深井里的水。昏暗的屋子里你几乎都要怀疑他有没有把目光洒落在梨木榻上。
　　昏暗好像连呼吸都隐去了，这漫长的安静不会让人阍惑，反而很是清醒。
　　莲青的母亲是江家的独女，柯老爷原配死后，江雅就嫁了过去，这女子生得极媚，莲青随了她那样旖艳的眉目，生下莲青没几年就香消玉殒了。八奶奶亲自给她的孩子取的名字，莲青，江雅走后就带在身边，说这孩子仁慈相，是极有佛缘的。
　　“莲青啊，明日就不要来了，我好得很”声音哑的像在砂轮里打磨过一样，立刻就散在昏暗中了。孩子澄澈的眼望着她，像古井里的水，一声不吭的乖坐着。
　　雕花木门被拉开，柯百川沉沉的看了看蜷在榻上的安静而乖巧的影子，走到八奶奶旁边，高大的身影将这个干枯的老人拢在一片黑暗里，他倾下身低低道“您安好？”
　　八奶奶没有睁眼，喉咙里磨出不甚清楚的“嗯”，半晌又道“好得很”他抬起身将燃尽的香换了，从莲青身边走了过去。
　　莲青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看着这个坐在佛前的在人们口中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是的，她的确是老了，早年的狠戾，灵动，都埋在脸上的褶皱里了。
　　呼吸声沉重起来，莲青滑下榻，出了祖屋。
　　这些年，八奶奶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很多时候都是盘坐着睡着的。现在柯家虽说是柯百川掌权的，但是有相当一部分权利握在八奶奶手里。
　　她嫁入柯家的时候柯老爷子五十有四了，八奶奶十五岁，丰田银行行长的独生女。当时局势动荡，柯家开办的军火厂刚刚起步，便和丰前银行联姻获取贷款。军火厂开起来，战争也就打响了，她是众多女眷里最有能力的一个，母家有实力，就带着柯家，军火厂，汽车厂一起搬迁。
　　走过风云变幻的岁月，柯家百年基业磕磕绊绊也算是走到了今天。
　　柯百川第一次见到莲青的时候，那孩子就是像现在这样，穿着绵白的小袍子，倚在栏杆上认真的看着园里开的正盛的海棠花，隐约欹艳的眉目里依稀有着慈悲之色。
　　老管家看见忙介绍:“这是小少爷，大少爷您从小留学在外不知道，现老祖宗带的。”柯百川怔了怔，点点头，他原本以为是个女孩子的。
　　莲青察觉到，看见柯百川站在那里，起身道“哥”
　　柯百川摆摆手，看他：“最近家里忙，你要懂事些。”俨然一副兄长的口吻。莲青仰头认真的看着他，点点头。八奶奶说的没错，这孩子是个仁慈相，你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很是专注认真，带着孩子特有的澄澈与柔和
　　一个男人急急从走廊赶来，莲青知道，他是柯百川的助理任嘉宝，柯百川附耳听他说了些什么，就对莲青点了点头跟着保镖和任嘉宝走了。
　　大家都知道老祖宗年纪大了，之所以不敢造次，是因为她还活着，威信还在，权利还在。前阵子流传老祖宗病了，就有人不老实，这样的事情在这几十年里发生的不少，最终也都归于平静，其实，柯家内部的人都知道老祖宗确实不行了，事也就是最近了。
　　看似平静的府中，暗流涌动，莲青的几个叔叔伯伯辈的来商议事情，脸上都不带笑了。
　　莲青站在长廊的凉椅上看着园里的古树，阳光斜斜穿下来，笼里的金丝雀儿欢叫着，远处民国时期的欧式小楼上爬满了绿意的藤蔓。
　　柯百川看看堆在桌子上的一堆文件，每一张纸只要盖了柯家的章，这张纸主管的航道都要姓柯，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柯家的叔叔伯伯最近都不太平，对于他们来说，一个二十三岁的首领，还实在太年轻。
　　一个手下敲了敲门，柯百川靠在椅子上；“进来。”
　　任嘉宝看看柯百川面前冒烟儿的咖啡，道：“柯总，您还没休息？”柯百川看看他，：“什么事？”
　　任嘉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林董让我问问小少爷的事。”
　　柯百川凝视着他，空气变得更加凝重，似乎令人呼吸都不顺畅，他沉沉道；“谁敢动他，试试看。”任嘉宝拿着文件沉声立正道；“是！”
　　“夏明政那边有消息吗？”
　　任嘉宝将手里的u盘递给柯百川，；“港口都安排好了人手，阿正他们蹲守。”
　　“对了，柯总，大姐明早就要从英国回来了。”
　　“我知道了，你安排一下吧。”
　　“是。”
　　任嘉宝弯腰将门带上。
　　柯百川将窗帘拉开，城市的灯火将夜空衬得几分寂寥。这样危险的夜里，正是野兽狩猎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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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莲青都在祖屋里，静静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原本阴暗的屋子里檀香味被浓重的药味儿替代，几个嬷嬷小声议论着；“这孩子母家是书香门第，没什么权势，四岁就没了娘，好容易有老祖宗带着，如今儿个……哎。”
　　“这孩子这样小的年纪，这都好几天都没出去了，不说话，也不带动的。”
　　这孩子真的是很可怜啊，......叹息声就夹着碰撞声散在偶尔钻进来的湿冷的风里了。
　　进来的婆子看见这个孩子都在说，柯家这样的□□世家，如今暗流涌动，这么小的孩子没人看护，该怎么活。
　　柯百川每次进屋里都能看见莲青端正的坐在床边角落的木凳上，他比同龄孩子的体格偏小，细软的腿都触不到地，乌黑柔软的头发偏长，遮住了额头，有几根都垂在小小的鼻尖上，显得他愈加苍白哀伤。
　　过几日就是清明了，可能就有人要踏着燕子的翅膀去和故人相见了。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旗袍的典雅女人进来，进门就看见坐在床边的柯百川和莲青。
　　柯百川对她笑笑；“大姐。”
　　莲青见过她几次，是柯家的大姐，柯嫚。柯老爷子病重的时候，柯百川也不过十七岁，家里内外都是她主持，后来她嫁到了国外，每次回柯家老宅都是住几日就走。
　　莲青滑下凳子，也叫了声；“大姐。”
　　几个人就到了隔壁屋子里。
　　“老祖宗怎么样了？”大姐问道
　　柯百川看看她，“她年纪大了，事情就是这几日了。”
　　莲青趴在窗边，透过彩色的玻璃看枝上的鸟儿。
　　柯嫚回眼看了柯百川；“夏明正和老林什么情况？”
　　“还是说要单干，前段时间的货也没有发，菲普斯催了很多次。”
　　“他们手里有兵工厂里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眼瞅着老祖宗不行了，现在联手造反，我手里的股份没他们多，除了兵工厂，汽车厂最近也在催贷，现在是销售淡季，没有足够的订单，贷款根本还不上。”
　　柯嫚还是微笑的表情，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老二你别急，他们蹦跶不久的，等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没人会轻看你的。”
　　“等过了这阵子，我就要回英国授课了，家里的事虽忙，也要注意身体。”
　　两人谈了些话外的事，柯嫚不久就出去了。
　　柯百川站在窗帘旁边，低头审视着莲青，高大宽阔的身影将孩子笼罩起来。
　　莲青看着窗子出神，长长的睫毛翕动，在柔和的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像翅膀颤动的蝴蝶，脆弱易碎又格外美丽，娇嫩白皙的皮肤上总是有层水汽，显得很是乖巧可人，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他，甚至..想要占有他，甚至想，他要不是男孩子多好。
　　莲青回头就看见可百川正在俯身看他，大大的眼睛闪烁着片刻迷茫，柯百川不由自主的抬手将那双眼睛笼罩起来，感受那蝶翼一样颤动的睫毛，他..他还仅仅八岁。。
　　“哥..”莲青小心翼翼的抓住西服的袖子，摇了摇。
　　“我，我看不见了…”孩子稚嫩小心的声音响起，柯百川放下手。
　　“哥哥在跟你开玩笑呢”
　　便转身出了房门。
　　莲青回到八奶奶的房里，窗帘被拉开，走廊的灯照进来。
　　远处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这样的夜里，会有夜莺啼叫吗？森林深处有正在酣睡的小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