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语然》红叶流光

2、回来的记忆

　　和陈语琳一道吃完午饭从“迷迭香”出来，陈语然看了看表，已经快下午2点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排演了。陈语然拦了出租车直接赶到微右路话剧中心4楼的2号排演厅。
　　推开排演厅厚实的木制大门，里面已经热热闹闹的一片。场景的仿制雏形已经布置就位，最靠内的舞台上，几个演员们已经开始在互相对词。
　　“语然，你来啦。”伴着招呼声，陈语然一下成了众人焦点，演员们都聚集了过来，“语然，这出剧本写得很棒啊，我演起来很有感觉……”
　　“语然，结局是不是太苍凉了，你是故意要惹观众哭吧……”
　　“好了好了，我们的编剧也到了，现在人马齐了，大家准备就位，排演要正式开始了。”一道稳重的声音插进来，一下子把几秒钟前闹哄哄的人群给安排就位。
　　“余老师，赞助拉得怎么样了？”陈语然望向一如其声音一样稳重的制片人。
　　“你这个剧本真是写得很不错，我拿去给几个相关的企业看，他们都很有兴趣。现在家具等所有的布景赞助商已经没问题了。票务方面的赞助也有4家公司已经口头答应团体票的承担了，唯一的市场宣传方面的还在找媒体谈。不过先露个消息给你，待会儿会有一个重要人物过来看排演，只要他肯点头，本市重要媒体的宣传就都不是问题了。”
　　“哦？什么样的人物？市里宣传部的领导？”陈语然心里犯嘀咕，自己这一处不过小女人心态的爱情剧目罢了，也不是什么顺势应时的主题性话剧，怎么会引来一位能影响本市众多媒体的重要人物。
　　“是自由出版集团的执行总经理，刚从国外回来没几天，30岁都不到，在国外专攻得大众传媒专业的硕士，相当有能力的一个人，他跟一线的日报、周报和电视媒体的关系都不一般，能安排的媒体资源相当的多。”
　　“余老师您厉害啊，找到这么个人物！”陈语然是真心的称赞这位资深的制片人，当初自己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就是他给了不是专业出身的自己一次机会试剧本，才让她如今在编剧圈内小有声誉，现在他居然还能动用到能玩转一线媒体的出版界人前来助阵，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这里头还有故事呢，我以后找机会再告诉你，我们先看排演吧。”
　　“嗯，好。”
　　“大家各就各位，现在开始排演。”

　　灯光暗，虚幻的表演开始。
　　……
　　“米雅，你每天晚上对着天空发呆，是在看什么？”
　　“左翔，你不明白。对，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对着黑夜会看到什么。让我告诉你吧，在不下雨的晚上，我可以看见很多很多的星星，闪闪亮亮的，像人会发亮的眼睛，让你仿佛从他的眼睛里能永远看得到光彩和希望。”
　　“米雅，那你找到这样的眼睛了吗？”
　　“我——找到了，可是，那双眼睛太亮太闪耀了，他照亮了太多的人，我——是其中最平凡的一个。”
　　…… ……
　　台上的演员很投入，尤其女主角，稍嫌平凡的外表衬着这样的台词仿佛是真实的叙述。陈语然已经意识不到自己身处在一个虚幻的话剧里，她迷迷朦朦的看着脸上画着自卑的女主角，听着她念的台词，仿佛是自己的心在敞开着说话，而她的人，已经回到了8年前的那一晚……
　　大一宿舍里，新生们全像发了疯似的逍遥肆意起来。一个个宏图远志、豪气干云：“终于脱离高中噩梦了，不玩个痛快不甘休！”只有少数人留在学校用功。陈语然虽然是这些少数人中的一个，却也并没有捧着书本秉灯夜读。几乎每天晚饭后，她就提着盏小灯和一小瓶驱蚊喷雾来到一个小亭。亭子很小，小得只能容纳一张石桌和四把石椅；一片算不得十分干净的水池卧在亭子底下，连着水池的是一座短窄而弯曲的竹桥，全都被浓密的树给挡住了。第一次发现这里时，亭子脏得无法形容，石桌和椅子上蒙着厚厚的污灰，竹桥的把手上尽是粘乎乎的灰尘，显然很久没人问津此处了。陈语然却兴奋得不得了，当晚就带了湿抹布去收拾干净，第二晚再去的时候，她的手里又多了瓶驱蚊喷雾和一本随时记录心情的笔记本。以后，来这一处看书写文字便成了一种习惯。4个多月里，陈语然没有与任何一个人分享这个地方，她满足地享受着独处的孤独。
　　那一晚，陈语然照例前往，却惊讶的发现亭子里已有人在了。一对情侣正紧紧地拥抱着接吻。男的先被她手里的小灯灯光感知到，抬起了头。女孩随即也发觉了，仓促地从男孩的怀里钻了出来。两个人一齐看向陈语然。
　　陈语然开始有些沮丧了，好像一下子不太能接受自己已经习惯的领地里突然冒出这么2个人来。几秒呆愣之后，陈语然立即恢复了常态，说了声“抱歉打扰了”后转身想走。
　　“嗨，同学。我想我们先抢了你的地方吧？”
　　陈语然回过头。由于相互间隔了小半个竹桥，看不清那两个人的模样，只依稀看出两具高挑的身材。而且，似乎那男生也正趁着小片的灯光在大量着她。两个人的眼神撞到了一起，陈语然不自觉地看住那双眼睛。
　　这样黑亮有神的一双眼！竹桥对面这男生的眼睛竟长得那么样的好，眼瞳中的一点闪亮好像黑夜里微笑的星星。带着点俏皮又感觉很温暖的一对星星，在黑丝绒般的夜色里对你漾开着笑，就好像会一路领着人向美好的地方去……

　　“嗨，各位。我想我打扰到你们的排练了吧？”
　　陈语然猛得回过头，她坐在最靠近舞台的第一排，那人从门口昏暗的灯光中越走越近，她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只大致看得清一具高大结实的身材套着件长款风衣行云流水的走过来，走到坐在她身边的制片人处。“余叔叔，抱歉来晚了，公司里临时有事要处理。”
　　“哪里哪里，小王你太客气啦，你这么忙还能给面子来看我这里的排练，说什么迟到不迟到啊。你来的还真是时候，刚好这一幕演完休息。来来，我给你介绍这出《望星》的编剧——陈语然。”
　　“语然，这就是我刚跟你提的自由人出版集团的执行总经理——王潇。语然？语然！”
　　陈语然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完全不能反应。
　　不是说他和沈建宇下周一起的飞机回国？怎么竟然提早回来了，而且竟然是完全没有预告的出现在眼前，而且竟然还是——从前的样子，没有多一分进入社会后的世俗，也没有多一点生意人的圆滑，至少，从外表丝毫看不出任何改变。
　　“语然，你没怎么变啊，还是那么喜欢发呆嘛。”调侃的声音在陈语然的耳边响起，淳厚中带着些许的玩味，这样的声音，她以为早忘了，却在这乍一听到时如梦初醒。
　　“王潇，不好意思，我刚看排练看得没回过神。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王潇定定得看着陈语然，眼里好像有星光一闪一闪。
　　“怎么你们认识？”
　　“余叔叔，你忘了我是A大毕业？我和语然是校友，她刚入学那会，我升大三。”
　　“难怪呢。这下好了，我可不用王婆卖瓜的跟你讨媒体宣传啦，让我们语然跟你聊吧，你们好久没见，正好今天碰面可以叙叙旧嘛。”制片人笑开了，原来是自家人碰着自家人了。
　　“余老师，你刚不是还说王潇很忙嘛，他应该没——。”陈语然突然着慌了，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一次意外重逢，自然也不可能事先做准备，而以前每一次，她都要在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才能两眼无波的面对眼前的这个人。
　　“我今天一天都有空。”王潇没等陈语然把话说完整就接了过去，说完笑笑的看着她。
　　“余老师，那等看完排练后一起吧。”陈语然看向从刚才直笑到现在的制片人。
　　“不用不用，你们现在就去吧，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好好聊聊。语然你正好顺便同小王讲讲这出《望星》的详细内容，也省得他还抽时间看了。去吧，去吧。”制片人推着陈语然往前拖了二步。
　　“行，那余叔叔，我跟语然就先走了，这出剧目的宣传我会跟她聊。”王潇弯身拿起陈语然放在方才坐的座位上的女士背包，迈步从边上走了过去，走到排练室门口停下，转身看向她。
　　陈语然看看王潇手上的背包，再看看制片人脸上鼓励的笑容，只能被动的向门口的那个高大身影走过去。

　　两人从话剧中心走出来，满目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
　　“我去把车开过来。”王潇把手上的包递回给身边的陈语然。
　　“哦，好。”陈语然抬起来看着王潇利落的动作。刚才灯光昏暗看不清楚，现在抬头一看，王潇不是没有改变的，他脸上的五官轮廓更明显了，下巴中间有点微微的内凹，弧度很像格里高利派克的下巴，显得坚毅而又温柔。还有那双眼睛，已经没有8年前的俏皮，只是黑色的部分更沉着，闪亮的部分依旧星光。
　　“上车吧。”王潇已经把车停在了陈语然的面前，摇下了车窗对着她微笑。
　　“我们去哪里？”陈语然开了车门坐进去。
　　“迷迭香茶坊？”
　　“呃，好。”去“迷迭香”吗，的确，那里大家都熟，曾经，她、陈语琳、王潇还有沈建宇是那里的常客，如今不过就她们两个女生还保留着这个习惯罢了。
　　“我6年没去那里了，你呢？”
　　“我和语琳还经常去的，在外面约见面的时候基本都选的那里，”陈语然努力的让自己从乍然相见的震惊和迷茫中恢复过来。毕竟，如今的她事业小成，在文字和话剧界积累了不少人气，再也不是从前那样微渺的状态了，“对了，我听说你应该是下周和沈建宇一起回来的，怎么提早了？”
　　“你消息很灵通啊，我和建宇回国的事没几个人知道。”王潇往车里的播放机里换了盘CD。
　　“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很巧，上个月语琳去采访的人就是沈建宇的哥哥，是他说的。”
　　“怪不得。我本来是跟建宇同一班飞机的，临时被我爸急召先回来处理一些事。”
　　“这样啊。那你回来跟语琳见过面没？她也以为你下周的飞机。”
　　“语然，如果我没记错，我跟语琳6年前就分了吧，”王潇别过脸，看了看陈语然，口气带着调侃，仿佛又回到从前玩世不恭的表情，“你怎么记着我们俩的事好像比两个当事人更长情啊，我敢肯定语琳现在提到我准保跟我同一个态度。”
　　语然有点发窘了：“嗯——因为你们当初的分手让大家都觉得很可惜啊，当年你们那么登对，大家都认为你们是最合适的了。”
　　“合不合适谁会比当事人更清楚？还有——”王潇突然踩了刹车，扭头定定的看向陈语然， “当年你也觉得很可惜？”
　　“呵，当然。”陈语然被吓一跳，有点慌张的转开头看向正前方，原来是红灯亮了啊。
　　几分钟的时间里，车内只有音乐在有点尴尬的气氛中流泻。
　　陈语然突然出声：“这是……”
　　“《泛沧浪》。”
　　“你开始听箫了？”陈语然真是吃惊了，她认识的王潇怎么会听这么中国古典味的乐器，王潇以前玩的是吉他，那一年欢迎大一新生的晚会上，就是他和沈建宇两个人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着《country road，take me home》把新入学女生们的心几乎都收了。后来，她又不断地听说他们收进囊中的还不止那些大一学妹的心，再后来，就是他跟语琳金童玉女的组合开始横扫校园里对完美爱情的期待了。
　　“奇怪吗？我在国外的时候最喜欢听的是《故乡的原风景》，不过不敢常听，很触景伤情，一听就想家。”陈语然看着王潇，他的表情同说出来的话是那么不相符，让人以为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可明明就是眼前的这个人，话语里让她听出的是在国外的艰难，然而此刻他的表情却轻描淡写的仿佛说的是旁人的事。他需要用多少辛苦，多少努力才能磨炼成现在坐在她面前这样的沉着冷静？
　　“我记得你也喜欢听箫的吧。”王潇自顾自的说下去，“语琳说你会吹，但从没听你吹过。”
　　“我学得时间不长，吹得不是很好，哪敢当着你们的面献丑。”陈语然说的是真的，如果不是家里出事，她应该是会学箫一路学下去的，这是她最爱的一样乐器，从小就接触着培养着感情，不过中间放弃了好些年，是后来工作了以后，才又重新捡起来学习的。
　　“又不是让你比赛，就是吹错了我们还不一定听得出呢。”
　　陈语然又再次看到了“迷迭香”的招牌。王潇已经先下车为她开了车门等在另一边。陈语然从车里跨出来，站定在王潇身边。下午4点半的光景，太阳开始慢慢的沉下去，不过仗着晴朗的好天气，这时候的日光还是明晃晃的照得人也仿佛不想动弹了。
　　走吧，不知道那位美女老板有没有变老啊？”王潇边朝茶坊里走去边戏虐的说道：“对了，说好喽，找机会吹箫给我听啊。”
　　陈语然讶异的看向身边的人：他们有就这件事达成一致意见吗？
　　Rosemary已朝着他们迎过来：“赫——这是哪位啊？”
　　“真是伤心啊，我以为自己还不是大众脸吧，没想到才离开几年就被忘记啦？！”王潇捂起眼睛，猛摇起头，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你这小子，就知道骗女人心，去了国外几年，连这么恶心的招式都学会啦？”rosemary边用一只手作势打向王潇，边笑不可抑的看向陈语然：“语然，你们什么时候碰上面的？你可小心着他，我看他是在美国越学越坏了。”
　　“mary姐，你就行行好吧，”王潇赶紧做个立定敬礼的姿势求饶：“我才刚遇上老朋友哪，你这一出是要让我讨人嫌啊。”
　　陈语然不说话，看着这好像姐弟俩般玩笑的两人，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按不住。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和说话方式，似乎时光倒流，一切归回8年前。如果再加上语琳和沈建宇，就真的旧日重现了。
　　“哈罗，哈罗——”陈语然猛地回过神，就看见王潇的一双大手在自己的眼前摇晃：“我看你的发呆症怎么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是不是写文字搞创作的都这样？”
　　“老位置坐吧，mary姐这里的茶还是一样好喝的。”陈语然又发窘了，怎么每次发呆都被他抓到。
　　王潇坐了中午陈语琳坐的位置，面向着门口，快傍晚的日光透过落地玻璃扫进来，将陈语然的脸照得分明。反倒是王潇这一边显得有点迷蒙。
　　“语然，你看上去真是没什么变化，”王潇拿起rosemary送上来的咖啡喝了一口，“还是跟以前一样清清淡淡的，不过更有味道了。”
　　“是吗?那是甜味还是咸味？”
　　“赫，我更正刚才的说法，有改变了，会开玩笑了啊。要知道甜咸的方法其实很简单——”王潇不再说下去了，嘴边带笑的看着陈语然，眼神也带着笑，好像夜幕上的星星。
　　要命！怎么会跟这种玩到家的人开玩笑，自己怎么斗得过嘛。陈语然有点恼又有点奇妙的感觉，不自禁的抿起嘴用眼神嗔了回去。
　　“谈谈我的这出话剧吧。”
　　“好啊，我洗耳恭听。”
　　“这是我写的剧本，本来应该听余老师的详细讲给你听，不过我不善于讲故事，还是给你拿回去有时间的时候看看吧。”比起讲故事，陈语然的确更擅长写。况且，别的还好，这一出〈望星〉，自己是无论如何在王潇的面前讲不清楚的，尤其是对着他那一双眼。
　　“好，没问题，”王潇爽快地接过剧本，“你需要什么媒体曝光？版面给到什么程度？”
　　“你还没看呢，怎么知道我提的合不合理？”
　　“我信你，我认识的陈语然从来不会提不合理的要求。”
　　“那行，我整理一下材料，和余老师商量一下，过几天告诉你可以吗？”陈语然不知道为什么，王潇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可就是一句“我信你”让她整个人好像仍然处在中午被太阳晒到周身的感觉，暖暖的，又有点儿甜丝丝。
　　“没问题。你要有别的事也可以联系我，不必非得是宣传话剧的。你的手机借我一下。”陈语然将自己的手机递给王潇，就看见他拿着手机拨了一通号码的样子，然后又递了回来，“我把我的联系电话存你手机里了，随时可以联络我。”
　　“好。呃，对了，你提早回来，那沈建宇还是下个礼拜的飞机吗？”
　　“你很想他？该不是长相思吧？”王潇拿起搅拌棒放进咖啡杯里转了二圈，略眯起眼，轻轻的哼起一支曲调来，带着很明显的调侃，“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啊——”
　　“当然不是，想念是真的，不过是好朋友间的想念，很想知道他在国外过得好不好。”陈语然一想到沈建宇，语气中就不自觉的泛起温暖。
　　“想知道他在国外的生活，问我就行了。”
　　“你们不是不在一个地方念书的嘛。”
　　“从伯克莱到纽大没那么遥远。我们基本二周都能见上一次的。”
　　“哦，这样啊。这倒是跟我和语琳见面的频率差不多。”
　　“叮铃铃……叮铃铃……”
　　王潇拿出风衣外口袋里的手机，“爸，我正见一个老朋友。什么？刘姨今晚过来家里？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回去。”
　　“你忙你的去吧，我跟余老师商量好了再找你。”陈语然见王潇挂了电话马上说道。
　　“好，你记得找我，有什么要求就提。”
　　“嗯，先谢谢你。”
　　“跟我还这么客气？”王潇的笑容直闪到陈语然的鼻子前。
　　陈语然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尽量藏起那一秒间的慌张：“对了，你的铃声怎么这么传统，没用彩铃？”
　　“回国没2天，没时间搞。正好啊，你帮我选一首吧。”
　　“哦，好。”陈语然想着彩铃这东西只有亲密女友才会帮自己的男友挑选吧，可王潇也的确是忙，既然他都开口了，就回去代他选一首好了。自己也别想那么多，人家也不过顺口一提而已。

　　陈语然坐着王潇的车子回到公寓，开了电脑就开始上彩铃网选歌。
　　王潇会喜欢什么样的呢？6年的时间空白，陈语然已经对今天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不能说非常了解了。选一首自己喜欢的吧，反正他是让她做主这个小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