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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仙山拾童人间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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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人间有劫,随为师下山。”
“是。”
玄清山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仙山上空猛然一道惊雷乍起,瞬间点燃了半边的夜幕,天边一道赤红色的光芒掠过,昏沉的乌云被生生撕裂开来。
玄清山首座二弟子略微吃力地捏着法诀,方才稳定下周遭激烈动荡的气流实在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下雨天,杀人天,红光现,人间乱。
他预感到必定是有大事发生了,而且是江山易主的大事。
“师弟,师弟!”
徐琛听到门外师兄的声音,忙收功起身去打开房门,门外的顾若水浑身被雨淋了个透,额上贴着几缕碎发,怀中还抱着个浑身污泥的孩子。
师兄两个时辰前不是同师尊下山了吗,怎的这般狼狈?
徐琛心下担忧甚于狐疑,忙将自家师兄拉进屋内,“师兄,快把衣服换了,当心……”
“师弟,劳烦你帮我把他外衣除了。”
徐琛看了那孩子一眼,皱着眉头应了一声,直到将那孩子安放于榻上,这才复又问道:“师兄,这个娃娃是谁?”
“山里遇见的。”顾若水兀自取了毛巾,淡淡回道。
“师尊呢?”
“师尊说还有一些善后,便遣我先回来。”
“那他知道这个孩子吗?”
顾若水抿住嘴,没有回答。
“你擅自带外人进入结界,师尊他老人家一定会生气的。”
顾若水不语,替他擦拭过了脸上的污渍,这孩子清朗的眉目方才显露出来,竟是异常的俊俏喜人。
徐琛看清这孩子的面貌,竟与那人有七分相似,心下一紧,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是他!”
顾若水手上动作一滞,便继续擦拭那孩子身上的血迹,轻轻舒了口气,“还好,这些血应该是溅到身上的,也未伤及经脉,接骨休息半月便可。”
“师兄!”徐琛语气中带了些许责备。
“师弟!”顾若水眉头又紧了些,不着痕迹地别过眼,终是又放缓了语气,“我自会禀报师尊,还请师弟放心。”
“师兄,你可知……”
顾若水眉峰一簇,显然是不想再谈论此事,“我知道,师弟放心,我自有分寸。”
“师兄……”徐琛一时语塞,无奈只得拂袖作罢,“琛以为……”
顾若水的表情愈加冷下来,“近来派中事务繁忙,师弟想必已经很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我……”
房内沉默良久,徐琛抬头,看到师兄落寞的神色,终是不忍,“师兄记得也给自己换身衣服,琛先走了。”
“师弟。”
徐琛听到顾若水唤自己,便停下步子,“师兄?”
“记得,不论你觉得他是谁,在师尊眼里,他只能是我在后山无意救下的孩子。”
徐琛神色复杂地转过头,方才发现顾若水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孩子身上,涩道:“师兄,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在你心里,他也只能是你在后山无意救下的孩子。”
顾若水沉默了良久,低声应下来。
窗外的雨还未停,几根雨丝顺着风飘进来,顾若水起身走到窗前,想到这个半个时辰前从山中捡回来的孩子,目光一沉,伸手合上了窗户。
那么大的雨,他一个人躺在泥泞之中,身上全是血迹,肋骨和腿骨也多处折断,顾若水本以为他已经没气了,不想这孩子竟主动伸手抓住了他。
他本没有想过再遇见他。
只是世间之事自有定数,他们终还是有缘。
顾若水侧过头去,见他眉头紧锁,似是陷入了梦魇,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然而更令他惊诧的是,这孩子的眉间竟隐隐浮现出金色的符记。
顾若水伸手一探。
有人封锁了这孩子的记忆。
是谁,他想隐藏什么?
“唔……”
“你醒了?”顾若水附身看着他。
那孩子在床上扭了扭,方才缓缓睁开那双清亮的桃花眼,“这是哪儿?”
顾若水温和地笑道:“这里是玄清山。”
“玄清山?“似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是有趣,那孩子竟也咧嘴笑开来,”是做什么的?”
“修仙之地。”
“那你是神仙咯?”
“傻孩子,哪来那么多神仙?”
“嘿嘿,也是哦。”那孩子伸手挠挠头,“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啊,还有……我身上好痛。”
顾若水将他抬起的手收到被子里,又掖了掖床褥,道:“你一人躺在后山竹林里,我也不知你为何伤得如此之重。”
“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顾若水笑笑“孩子,你的父母呢?“
“他们好像不在了。“那孩子低下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忆的事,五官痛苦地扭曲起来。
顾若水双手结了一印,打入那孩子眉间,伸手抚平他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头。
“还痛吗?”
“不痛了,谢谢你。”那孩子偏过头,暖暖地笑开。
顾若水心下一软,伸手抚摸着那孩子的发顶,柔声道:“那你可记得你的名字?”
“不记得。”那孩子撇撇嘴,旋即又笑了,“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顾若水不曾想到被这样反问,愣了下,方才笑道:“顾若水,上善若水的若水,是玄清山玄尹仙尊的入室大弟子。”
“那你可以给我取一个名字吗?”
“娃娃。“顾若水淡淡一笑,回道,”名姓乃是父母所赐,哪能这般随意?”
“你是我恩公,相信家父家母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分毫的!”
“那好吧。”顾若水垂下头沉吟片刻,忽抬头道,“《楚辞》有言:龙举而景云往。不如,你就叫景云吧?”
“龙举而景云往……景云,好啊。“
“我看你与我有师徒的缘分,不如,你就做了我的徒儿吧?”
“真的?“景云受宠若惊般地从床上坐起,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嘶……“
“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景云露齿一笑,“你当真愿意收我这个徒弟?”
顾若水深深看了他一眼,阖上眼认真地点了头。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云儿,你要知道,玄清山一系不属修仙大派,也绝非修仙者的上选,你可想好了?”
“云儿年纪虽小,却也懂得既然师父救了云儿,云儿就要报恩,云儿不求得道修仙,只求常伴师父左右。“说罢诚恳地眨了一下眼睛,”就算师父不授给我半分仙术,我也会一生一世跟着您,听您的话!“
“傻云儿,等云儿有一天长大了……”说到这里,顾若水突然感觉如鲠在喉,竟一个字再说不出来。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顾若水回过神来,摸了摸景云的头,勉强笑道:“云儿,一辈子那么长,怎么能随便拿出来许诺呢。”
景云被这一句话难住,不知该作何回答,便痴痴地看着顾若水。
顾若水被这眼神弄得心上一暖,抚摸着景云的头道:“好啦,乖云儿,先睡吧,你身上还有伤。”
“一生一世的事情,留到以后慢慢想吧。“
“嗯。”
顾若水退出房门之后,方才发现他把自己的卧房让给了景云,这下自己倒成了无处过夜的人,不禁摇摇头笑了,抬头看着天上流淌的月华,念到大雨之后万物生,今夜必定灵气极盛,正是修化的好时候,便起身去了后山。
顾若水前脚刚走,景云的房门就被推开。
“师父,你回来了,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景云勉强支起半个身子,头朝门口探去,却没有人回话“师父?”
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得一人步法如风,过来一把便扼住了景云的喉咙。
“谁是你师父?”那人声音很低,似是故意压低了嗓子。
景云被扼住了喉咙,艰难答道:“顾……”
“呃!“景云明显感觉到脖子上的手力道又加大了几分,直要将他的脖颈生生掐断。
就在景云感觉自己就要眼前一黑昏死过去的时候,脖子上的手猛然一松,他忙握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咳。”那人靠在倾倒桌旁,嘴角挂着鲜红的血液,屋内一片狼藉仿佛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扫荡过。
“师兄竟在你身上设了这般厉害的结界,咳。”那人撑着地缓缓起身,“我是玄清山首座二弟子。”
景云顺了顺气,虽很不解方才他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但听到他是师父的师弟,便恭敬道:“师叔好。”
“闭嘴!”徐琛几近癫狂地指着景云,大吼道,“我不是你师叔,你有什么资格做师兄的徒弟!”
“师叔……”
徐琛感觉胸口一阵烦闷,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师兄他……当真收你做他的徒儿?”
“嗯。”
“也是”徐琛用袖口擦掉嘴角的血迹,莫名笑道,“师兄违反派规将你带来玄清阁,自然要给你一个玄清门人的身份,否则,又怎能给师尊一个交代?”
“师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徐琛一步步逼近道景云面前,“师兄他也是被逼无奈才收你为徒,你可别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宝贝。”
景云不解地道:“师父肯收景云为徒乃是景云的幸事,景云怎敢有什么妄想。”
徐琛一愣,声线颤抖道:“你叫什么?”
“师父替我取的名字,晚辈名叫景云。”
徐琛脑中一阵轰鸣,只觉身子就这么瘫坐在了地上。
“景云……景云……”
“师叔……?”
徐琛堪堪地从地上爬起来,险些支撑不了自己狼狈的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突然偏过头。
“记得,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伤害师兄,否则……”徐琛停顿了一下,只听得他腰间的佩剑顿作龙吟之声,“就算上穷天,踏六界,我也不会放过你。”
“师叔……”
景云看着徐琛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唤了一声,当然,徐琛听不到,就算听到,他也不会回头。
景云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感觉,他好像给师父带来了什么麻烦。
此时的人间正在经历一场浩劫,两军对垒的战场上红光冲天,浓厚的硝烟遮蔽了整片青天,那往日巍峨的城楼如今早已成了一片颓圮残败之景。
“魏将军!魏将军!”
被唤作魏将军的魁梧的中年男人正骑马领阵于城门之外,闻声侧过头看着报信的士兵,焦灼道:“怎么了!”
“皇子不见了!”
“什么!”魏武一惊,心下如烈火炙烤一般,“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方才城中百姓纷纷要弃城而逃,大家忙于应对,所以……”
“妈的!”魏武红了眼,奋力扫过一记长枪,顿时漫天黄沙扬起,传信兵被他身上的戾气震得浑身一颤。
“丞……丞相要我们马上撤兵。”
“他奶奶的!皇帝皇子都没了,他什么狗屁丞相!兄弟们,冲上去!”
“魏将军!魏将军!哎!”丞相派来传信的士兵叹了一口气,马缰一收,回了城。
城内的丞相府仿佛没有收到一点战争的影响,依旧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高坐上的青年男人眯着眼,嘴角流泻出危险的音调:“你是说……他魏武眼里没我这个丞相了?”
“魏……魏将军说……皇帝皇子都不在了,丞相……丞相就是个……”
“是个什么?”
“是……”
“什么!”
“狗屁……”
“哦?是嘛,皇帝和皇子不在了,丞相就是个狗屁?”男人笑笑,端起酒杯又小酌了一口,“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丞相。”传信兵惊出一身冷汗,“丞相,魏武一介莽夫尽会说些粗鄙之语,丞相你别挂在心上。”
“呵,好啊。”男人朝着他招招手,“你传令有功,来,过来。”
传信兵颤抖着步子,一步步朝着男人走去。
“过来,近一点。”
他不敢不从,于是又上前两步。
“呃……”
传信兵嘴角溢出一股黑色的污血,男人毫不犹豫地抽出那把毒刃,随手仍在一边。
在座的宾客似乎都已见惯不怪,除却家丁来将那尸体抬了出去,一切都和方才没有丝毫区别。
“来人,传丞相令,开城门!”